总是受夹板气让水兰的脾气也慢慢显山露水,只不过这种显山露水只是在爸妈跟前,沈致公那儿她始终还是有点忌惮。本来到了这个年纪,正是女人飞快走下坡路而男人开始透出成熟气质和魅力光华的时候,再加上丈夫多多少少有点小权,自己却没了演出没了观众追捧几乎成了彻彻底底的边缘人物一个,行事上就得分外小心,否则,现在不知自重而又会算计的年轻女孩儿多得是,一个个上赶着投怀送抱,自己再天天在家河东狮吼,不是把丈夫楞往外头推吗?所以,有时候心里的委屈难受到了不发泄就憋不住的时候,水兰会甩个脸子给老妈看,比如老太太指摘她早饭炸的鸡蛋又没味儿又油腻,她就抓过老太太的碟子直接把鸡蛋倒进垃圾桶里。老太太舍不得糟践食物,把鸡蛋又捡回来,骂她狗脾气,当个局长太太就摆谱,她一句“我这局长太太还就摆谱了”给硬邦邦地顶回去,顶得老太太直倒噎气,以后再也不提这茬。

“没笑什么,”沈林冷静地答道。他将一盘切好的西瓜分给姥姥姥爷,又拿了一块递给水兰:“我就是想,实干总是比空话有用吧。得,妈,我不说了。吃西瓜。”

“呵!”范磊怒极反笑,冲着老太太道:“那您这话,合着是我们家有这偷东西的遗传?”他挣开水灵试图拉住他的手,昂然道:“既然到这一步了,今儿我就把话说清楚!我范磊没本事是真,可还不至于贱到拿别人家东西!我跟您说老太太,我住过来,没惦着您老乔家一分钱的便宜,我父母过世得早,我不管你们怎么看我,我是从来把你们当自己亲爹妈!我问心无愧!”他红着眼圈说不下去了,转身推门而出。

张秘书在范磊和水灵要二胎这件事上便充当了一个典型的损人不利己的角色。范磊找过张秘书之后,张秘书再碰到沈致公,便将他拉到一边,以推心置腹的姿态向他透露了范磊想托他帮忙超生的事,又特地强调了计划生育事件对单位领导人可能造成的敏感而严重的影响,要沈致公把握好里头的利害关系,最后还故意含含糊糊地告诉沈致公,听说市里下一阶段工作重点是各级领导考评,言下之意,别因为个无足轻重的亲戚把仕途给毁了。

水兰帮水灵找到了一个工作,在她原来戏校一个同学开的洗衣店里收银。去不去工作,水灵心里犹豫了好久。要是老太太身体好好的,自己也没怀孕,这活自然不在话下。问题是家里现在缺不了人照应父母,自己身子又一天比一天更沉,再出去工作,就算能受得了这种强度,一个人也不会分身法啊。可再想到几个月之后家里又要添上的一张嘴,以及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计划生育巨额罚款,这一个月好几百块钱摆在面前,又有着极大的诱惑。虽然海洋承诺帮忙,可人都说救急不救穷,自己毕竟不能一辈子靠着哥哥。收银这活也不用怎么走动,想来不会太累,还算是有个事由,能走出去认识些外面的人,改变自己下岗之后就一直呆在家里当家庭妇女快要跟社会脱节的境况。思来想去,水灵决定去做着份工。她说服了范磊以后倒成上晚班,白天在家照顾父母,自己则白天上班,夜里负责照料父母的起居。

“我知道你是好心,”老爷子把椅子挪得离老伴近一点,握住她的手道:“可咱们毕竟没带过这孩子,把不了那么准的脉,是不是?你老想跟亲家他们争个子丑寅卯,可你不想想,那丫头是在人家姥姥姥爷怀里捂这么大的,他们肯定比咱们对孩子更心疼、心重是不是?人家本来身体好好的,现在回趟老家回去成那样了,人家心里还不定怎么埋怨咱们呢,你还跟人家说什么带的娇气了,这不是找着吵架嘛!”

这些话海洋不说也就罢了,一出口更激起了谢言的怨气,她立时将连日的冷战升级成了热战:“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个儿的气。你姐说得对,我是孩子的妈,就不该为了你妈高兴,就听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意见!”

老爷子的寿筵折腾了很久,客人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一家人只顾着忙活招待亲朋好友,直到晚上才安安生生坐下来,吃海洋一家回来后的第一顿团圆饭。大家都没想到,沈林虽然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却想着在下课后为姥爷买了个生日蛋糕。小辈的懂事让一家人都深感欣慰。

“听你哥说,你跟范磊打算再要一个?”谢言在一旁察言观色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水灵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老太太感动地抹着眼泪,又去瞧孙女可爱的睡脸:“哎呀,那敢情好,就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命活到那时候。你说这小东西多可人疼啊!我估计水灵他们要是看见了,更得留着他们那个了。”听到这个,海洋被提醒了,不禁疑惑地问道:“对了,水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没做,为什么?”范磊惊讶地注视着妻子,追问道。水灵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一大滴眼泪直接从眼里滴落,打在水泥地面上:“我实在是下不了手。我觉着我要是真做了,我就太对不起你了!范磊,我想好了,这孩子我们要了,罚款、户口我们一起想办法!”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惹妈生气了?”海洋思忖着岳母的态度,心里没底,犹豫了一下,追问岳父道。

“那好好的俩床呢?”老爷子坐到床上试了试,却并不领情,“那还都崭崭新的,这又换了一个,咱这是发财了还是捡金子了?不是我说你,老太太,你别那么多事儿,给孩子们添麻烦。”

“为什么?”老太太没好气地反问道:“为什么我不都跟你们说清楚了吗?还得要我怎么说?哼,我知道我残废了,我的话你们也不在乎,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掂量吧。夜里睡不着觉,你们摸着胸脯,问问自个儿,你妈还能活几年!”老太太说得情绪激动,眼角沁出了泪花,一拧身躺到床上,脸冲里,时不时伸手抹泪,不再理床前大眼瞪小眼站着的人。水几个孩子站在院子里商量老太太的要求如何解决,水灵思忖了半晌,小声提议道:“要不……咱们去求求楚先生,让他来劝劝妈?妈别人谁也劝不动,可就听楚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