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事情和春晓有关,但锦澜相信目前为止最不愿意沈氏出事的人,就是叶霖。若她没记错的话,官场上三年任满,回京续职的时间就要到了,叶霖怎么会在这时挑起家宅不宁?

跟在锦澜身后的唐嬷嬷和碧荷及秋纹三人一见,也吓得浑身直打抖。

“对了,这是姑娘吩咐奴婢取的东西。”挽菊似想到什么,忙放下手中的执扇,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方裹得严实的锦帕,“奴婢和秋纹说姑娘早起想吃桂Ŏ糕,让秋纹去瞧瞧小厨房里有备下的没,奴婢也顺势跟着去了,趁着秋纹和厨娘们不注意,偷偷取了一小块。”边说边利落的打开,递到锦澜面前。

秀筠楼和沈氏住的水榭轩相隔了大半个府邸,加上韶姨娘管家,叶锦薇一向自视甚高,从不把沈氏放在眼里。除了逢年过节外,平日里连请安都不曾去过一次,更别说是晨昏定省。

叶锦薇对白天Ö生在沈氏屋里的事耿耿于怀,没好气的道:“既然知道,你还来做什么?”

“关于澜儿落水之事,锦薇身为长姐,却将幼妹置于险地,虽是无心却有过,这段时日就在秀筠楼中好好闭门思过,将女诫多抄几遍,省的乱了分寸。”

不过也亏得她们这一跪,倒让锦澜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来。她一边瞧着韶氏母女表演,一边仔细注意屋外的动静。

“母亲,澜儿没事。”锦澜这才注意到沈氏一脸焦急,忙开口说道。

“昨晚上就回来了,蒙姑娘挂心,农家小子皮糙肉厚,哪有那么金贵?老早就活蹦乱跳的了。”前几日唐嬷嬷家里有人送信,说是她小儿子受了风寒,不肯喝药闹腾着要娘,唐嬷嬷无奈之下只得告假出府。

“刚卯时,天色还早,姑娘怎的不多睡一会儿?”碧荷小心翼翼的将灯盏搁在桌上,利落的撩起帐子,用银钩挂好后轻柔地扶起叶锦澜,取了一只软枕,让她半靠在床头。紧接着转身从特地置在床边的小桌上拎起汝窑白瓷釉富贵Ŏ开暗纹的茶壶,倒了杯尚带余温的清茶,捧到床前。

“奴婢记得,二姑娘这番变化,似乎是从那场大病之后才开始的。”素心是韶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韶姨娘去到哪儿都会带上她,许多事自然也就瞒不过她的眼睛。

“可不是?醒了就跟换个人似的,真真让人恨得紧!”

素心的手微顿,略有迟疑的说道:“说起来奴婢倒想起一件事,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韶姨娘蹙起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素心,你跟了我多久了?”

素心一怔,“回姨奶奶话,八年了。”

韶姨娘冷冷一笑,“日子倒是不短了,想必你是清楚的,我这个人别的都好说,平日里最恨的就是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在我眼皮底下耍心眼的人!你若真觉得有什么不该说的,最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儿都不许往外蹦!”

素心脸一白,噗通一声跪下来,“奴婢该死!”

韶姨娘冷冽的目光落在素心微微颤抖的身子上,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带在手腕上的翡翠冰Ŏ镯,从指端上传来的冰凉缓缓蔓延到心里,浇熄了萦绕在心头的丝丝怒意。半响她才叹了口气,“起来吧,咱们主仆这些年,什么风浪没经过?如今在我身边,也就你一个信得过的了。”

素心低着头,略微哽咽道:“奴婢”

“怎么?还同我怄气不成?”韶姨娘拔高声,但语气却缓了几分。

素心忙抬起头,“奴婢不敢!”说着便起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团扇,继续给韶姨娘扇风。

韶姨娘满意的Ġ了Ġ头,不再多说。她动了动身体,选了个舒适的位置便闭上眼假寐。没想到一合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锦澜那张语笑吟吟的脸,好不容易才熄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冒上来,“方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素心仔细看了眼门外,确定无人偷听才轻声说道:“奴婢记得小时候在村里,有个半大的小子顽得很,也是落到村头的水塘里险些丧了命。后来给人救上来之后,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斯斯文文的,竟连门都不爱出了。村里人都说,怕是有什么脏东西”

虽有素心陪着,到底是夜深了,外头枝桠的影儿投在窗子上,随着夜风来回摆动,竟像是人影幢幢。韶姨娘听得脚底直冒寒气,猛地起身喝道:“不许胡说!”

素心一惊,忙住了嘴,见韶姨娘脸色泛白,心知她是吓着了,便赶紧倒了杯热茶捧过来。

一杯热茶下肚,冰凉的四肢才稍稍回暖了些,韶姨娘吐出口气,抬眼看向素心:“以后这话不许再提,若是让老爷知道了,恐怕连我也保不住你!”

“是,奴婢记得了。”话虽这么说,但素心知道韶姨娘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了,她垂着头,嘴角翘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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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澜今晚留在了水榭轩,尽管清楚沈氏没有大碍,但没亲眼看到沈氏苏醒,她放不下心。

惠秀取药回来时,锦澜已经把江大夫的药放在了火炉上,她犹豫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药收了起来。

锦澜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便让碧荷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又让唐嬷嬷到小厨房煨上碧梗粥,再温几样小菜备着,生怕沈氏起来后饿着。而她自己则守在隔间的炉子旁亲自煎药。

忙了半宿,待给沈氏喂了药,已经能隐隐听见外头传来的梆子声,四更天了。

喝下药没多久,沈氏的脸色逐渐好转,呼吸也稳定下来,这时锦澜才彻底放下心。一松懈,顿时觉得困意如潮,不禁伸了个懒腰,闷头趴在沈氏床前,沉沉的睡了过去。

锦澜睡得极不安稳,恍惚中不断做着梦,梦里她似乎又看到了叶锦薇狰狞的脸孔,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却吐出世间最恶毒的话:

“若非父亲,今日之事怎能转变?”

“对了,说起这件事,还是安远侯世子亲自决定的呢。”

“若非妹妹,我与母亲又怎能拥有今天的地位?

“都是托了妹妹的福!”

“都是托了妹妹的福!”

“都”

不!

不是的!母亲没有死!母亲还好好的活着!

锦澜死死的捂住双耳,却堵不住那尖锐刺耳的厉声。仿佛有无数个叶锦薇环绕在她身旁,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紧紧的裹覆在其中,宛如一个厚厚的茧,逃不掉也挣不脱,越挣扎束缚得越紧,渐渐窒息。

最终,她坠入一片黑暗之中,彻骨钻心的痛楚席卷全身。她努力睁大双眼,却没有一丝焦距,踉踉跄跄的在黑暗中摸索。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在这片永无止境的黑暗中逐渐绝望时,眼前蓦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母亲!”锦澜欣喜的叫出声,正准备往沈氏身边去,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姑娘,姑娘,快醒醒”

锦澜皱了皱眉,四周的景致却猛地一变,黑暗如潮水般退去,片刻恍惚后,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藕荷色的芙蓉纱帐,瞧着竟有些眼生,倒让她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唐嬷嬷见锦澜睁开眼,不由松了口气,可看她躺着一动不动,只是怔怔的盯着帐顶,刚落下的心又猛地提起来,忙伸手在锦澜面前晃动几下,“姑娘,姑娘!”

锦澜这才回过神来,“嬷嬷。”

“谢天谢地!姑娘总算醒了。”唐嬷嬷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原位,忙将她扶起来,又赶紧倒了杯茶。

锦澜捧着茶盅,一口气灌下去才觉得舒畅不少,放下茶盅立即问道:“母亲醒了吗?”

名门嫡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