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了一眼她,冷笑一声,说道:“难道尹婕妤进宫的时候没有人给你讲过规矩吗?宫里不许和宫外私相授受。尹婕妤倒好,光明正大地让父亲从宫外带玉进来。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尹婕妤撇了撇嘴,眼见着就要委屈地流下泪来,却又嘴上不肯服软地说道:“臣妾只是让臣妾的父亲给臣妾带过来一点臣妾需要的东西罢了。又不是什么不能带进来的东西,只是玉而已……”

他刚摇了一下头,忽撞上我严厉的眼神,于是只好点了点头。我生气地打了他一下,指着假山骂他道:“小小年纪爬上爬下,这点你倒挺像你表哥啊!可你表哥他犯了错误,从来不会逃避,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哪儿像你?就知道躲!从小就这么懦弱,将来怎么独当一面?你看看你,哪点像你表哥、像你舅舅、像你父皇?”

众人皆沉浸在这空灵的琴与歌声中,只有我一个人惊讶得合不拢嘴:这分明就是《春江花月夜》的调子,她怎么会?用着的是这首曲子没错,唱得词却是先秦的《关雎》。看着身边那群宫女们熟悉的舞步,我恍然大悟:这个女子是从长乐坊来的,这首曲子便是我当年进长乐坊时弹奏给蕙娘听的。后来她觉得这首曲子很不错,我还将它教给了乐府的女子们。

卫青思忖着,半晌坚定地对我说道:“姐姐,你这件事就放心吧,只要有我在,我会一直保护好去病的。不会让任何人害他。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去病知道,他只要做好他的冠军侯,打好他的仗就行了。倒是你……不要再牵挂此事,你还是你,卫子夫,当朝的皇后,你有你的儿子、女儿,你的丈夫是大汉的皇帝;你永远都只能是去病的姨母,不会有其他的关系。”

“不!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如果我要让妍儿和你成亲,你愿意……”“我不愿意!”去病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寝殿内久久回荡,“姨母,我不愿意去妍儿!”听到这句话,我竟如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一般,暗暗地松了口气,对去病说道:“你姨夫他,已经打算将妍儿许配给……”

第二天一早,刑司便传来了福昌已招供的消息。按照他的供词,张汤已经派人去秘密核实了此事,基本已坐实了王佩瑶指使茜儿下毒毒害据儿的事。看来,宫里要有一场大风波了。

“呜呜,母后,小狼是不是被据儿毒死的?”据儿哭着问我道。我惊诧地看着据儿,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忙问据儿道:“据儿,你说是你毒死小狼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给小狼吃了什么东西?”“恩!”据儿委屈地点了点头,道,“我本来想吃点心的,这时候小狼突然过来了。我想起今天早上还没有喂小狼,就把它先给小狼吃了。谁知道小狼吃了之后便死掉了。”

芍儿叹了口气,对我们道:“唉,你们不必替我担心了。我这个身子我自己知道,活不了几天了。”“不会的!姨夫现在封我做冠军侯了,我会给娘请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来,一定能治好娘的病!”去病在一旁坚定地说道。芍儿欣慰地看了看去病,几乎欲流出泪来。卫青也在一旁会心地笑了,到底还是母子俩。再怎么着,养育之恩大于天,血浓于水,隔阂也隔不了这层关系。

妍儿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对我嚷道:“娘!女儿没有!您……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没有?真的?”“真的!”她斩钉截铁地对我说道。“是吗?”我故意拖长了声音,朝绿筠挤挤眼睛,装作没事的样子,对她说道,“那好。去病呢,算起来也有十七岁了,也该指门亲事了。正好他仗也打完了,还封了侯。不如改日我去和你舅舅商量一下,再去找你父皇,给你去病哥哥娶个老婆吧?”

“不就是一个寡妇带着别人的三个孩子吗?”这句话从骄傲如她的口中说出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我点了点头,对她说道:“那子夫就待弟弟先谢公主了。”她淡淡对我笑笑。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庞,我心里顿时萌生了一个想法。

此刻的他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积怨全都爆发了出来。“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在意刘安这件谋反的事情。朕已经派人去查过了,你在淮南王府住过一段日子,你与那八大门客个个都很要好。你是不是心中藏着一个人,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张骞淡淡一笑,坚定地对刘彻说道:“臣今生只有木吉一个妻子,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刘彻诧异地看着他,他继续说道:“在臣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是臣的妻子一直陪在臣的身边;她为臣生了一个儿子,照顾着臣一路,也跟着臣受了一路的苦,风餐露宿。更情愿背井离乡跟着臣来到长安。臣不会在此时对她离弃。而且……在臣眼里,她便是最通音律最貌美的女子。其实,我和木吉都知道彼此早已离不开对方。人生就这么短暂的几十年,谁都不懂明天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能在一起最不易,莫要等到失去以后再悔恨。”

去病一把搂住我的脖子,亲昵地看着镜子中的我对我说道:“不,姨母在去病的眼中永远都是全天下最美的人,比天上的仙女还美!”我点了点他的鼻子,笑着说道:“你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嘴甜了,比天上的仙女还美?你见过仙女长什么样子吗?是不是都喜欢这么夸人啊?”说完,我却一时愣在了那里。

张汤对着身后一挥手,一个狱卒走了上来,打开了刘陵身上的锁链。兴许是绑了太久的缘故,刘陵一个腿软,没有站稳。“陵儿!”他心痛地喊道,“我没事。”刘陵走了过来。看来这几天的审讯,张汤真的没有对她做什么。所有人都随着张汤渐渐退了出去。出了天牢,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聚集了大队的人马,上林苑的羽林军、弓箭手一排一排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绿筠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去,冲着他喊道:“喂!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你是哪个宫不懂规矩的奴才?你给我停下。那人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没有转身,只是微微地侧过了头。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看这人的装束,既不像是侍卫,也不像是宦官。一身粗布衣裳,手里还提着一个扁担。说不清是哪里有些怪。

我急急地走过去,靠近她,拨开她的长发,对她颤抖着说道:“刘陵,你看看我,我真的是雪柔!你不记得我了吗?”她睁大了眼睛,盯着我良久,忽然惊喜地大喊道:“雪柔,真的是你啊雪柔!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离开长安了吗?我去长乐坊找过你,那儿的老板娘说你早就走了,不知下落。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到这里,我忙站起身,问绿筠道:“你现在速去建章宫,打听一下今日武安侯田蚡田大人有没有进宫?”春长在一旁道:“皇后娘娘不必差遣绿筠姑娘去打探了,奴才今日去办差事,路过建章宫,可巧看见田大人,听见他对随从说,他今日要去上林苑陪陛下骑射,申时才走。娘娘若是想去找田大人,不妨叫奴才在宫门口守着;一看见田大人便拦住他,请他来椒房殿一趟。”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对着我摇了摇头:“朕不问你的过去,只要你的现在和今后。”我一把抱住了他,枕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从来,从来就没有一个男人给过我任何算数的承诺,刘彻,无论你对我出于什么样的初衷,哪怕真的只是荒诞地信了钦天监的话也好。我都认了。至少,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四个儿女,安定的生活还有你的承诺。

我看了她一眼,心里知道她所想,瞪了她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去。江采女见一个奴婢竟然对自己这样,刚要站起来发作,徐美人忙拉住她。江采女看了徐美人一眼,对我道:“罢了,要是别的宫女,我定要好好教训她,敢这么对待主子,还有没有规矩了?一看便是夫人您平时对待下人太宽厚了,可下人嘛,就该有个下人的样子,这可比不得宫外。”

“陈掌?他娘?”卫母喃喃地重复着我刚刚说的话。末了又大声抽泣起来,重重地捶着被子、捶着自己的胸口喊道:“老天爷啊!我作孽啊!自作孽啊!我一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就这么一件,我知错了……可怜我那孙儿……”她这么胡言乱语着。巧娘也走过来拉住她,在她背后轻轻地顺着。

花刺无声无息地扎破了我的手指,妍儿忙拉着我,对我说道:“母妃母妃,你的手怎么了?”绿筠见状,忙过来替我用绢帕止住,紧张地问道:“夫人小心啊。”我胡乱掩饰道:“哦,没事的,没事的。”

也许,一切从小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是娇,你是柔;如今,这前半生的娇都让我给享尽了,这柔还是你来给他吧。他想要的柔,我今生都给不了。不要再来看我,我不想怨你,也不想再见到你。”

我木然地走出了天牢,刺眼的阳光叫我好生难受。走在通往各寝宫的长巷,两边高如山的砖墙,幽深漫长,压抑得令我窒息。“卫夫人。”一个宫人拦住了我的去路,我认得这个人。那日我在清暑殿生妍儿的时候,是他闯入我的宫里。他说他是长信宫太后身边的人。“太后请你去一趟长信宫。”

前方,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那日在酒肆见到的那人,身后还跟着中常侍。他见了我迟疑了一下,中常侍对我行礼。他听罢,猜出我便是卫夫人,于是大大方方地对我说道:“臣张汤见过卫夫人,卫夫人万安。臣,已经寻得了用巫蛊之术置夫人于死地的人。”

刘彻一脸不耐烦地愤怒地一把拎开御医,骂道:“废物!钦天监,你说!”钦天监忙哆哆嗦嗦地答道:“陛下,依臣愚见,夫人这是受到了巫蛊之术的诅咒。”“巫蛊?”我和刘彻异口同声地喊道。我心里很是想笑,古代的人,一查不出病来,就赖是鬼神作怪。现在又说是巫蛊,我不禁想起了容嬷嬷和小燕子,可有谁会来害我?真是可笑!

在我眼里,她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温顺与世无争的王美人。人一旦有了权力,就会想要得到更多。只要存在了第一天,就会越来越膨胀,女人也一样,后宫里的女人更是如此。她看着我的肚子,笑着问我道:“这次能否给我刘家生个皇子啊?”我直言不讳:“能不能生皇子子夫听天由命,不敢造次。”

我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茜儿问道:“对了,娟儿呢?”茜儿朝屋里看了看,笑着对我说:“夫人不必担心,诸邑公主正睡着呢。芳儿照顾着。”听到有人在,我就放下心来。芍儿顺着话在一旁称赞我道:“夫人真是好福气,给陛下生了两个公主,后宫里哪个娘娘能有这等福气呀?”

午后难得的好阳光,刘彻下完朝,便径自来到了我的披香宫。他的风寒久久未愈,御医诊治过后都说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只是静养了这些日子,都未见大好。他歪在榻上,竟沉沉地睡去。看着他熟睡得像个小孩,不知怎的,起先我对这个男人的厌恶竟渐渐消失。他闭眼时舒展的眉,微微上扬的嘴角,我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却在刚伸出手的那一刻,又缩了回去。

“不必怕,一切都有朕在。”一切都有你在。我凝视着眼前这个目光坚毅的男人,紧握着他的手。这就是那个要与我一同走向暮年的男人吗?我们相视一笑,我想,无论当初我和他各自是带着那种目的,这一刻凝视的笑,却是真真切切的。这种感觉,就叫相濡以沫。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一同向长信宫走去。

此时,我就深刻体会到了在后宫里,得宠妃嫔的好处。虽我还是个美人,可自从生了妍儿之后,宫里上上下下好歹都还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卫美人的存在。若是以前,光是从清暑殿赶过来,恐怕就要走好久。即使是到了长信宫,也未必可以见到平阳公主。平阳公主一听说,立马走了出来,一见站在我身旁泪水涟涟的芍儿,便知此事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