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他看出了我的异样,我和他僵持着,没有说话。他久久地看着我,而我始终一言不发。许久,他才幽幽地开了口,对我道:“我们是夫妻,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对彼此隐瞒。”“是吗?”我冷冷地看着他。他的眼中带着疑惑和怒火,强压着,问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彻在望苍台设了家宴,只我、他、张骞以及李陵、东方朔等几个文臣武将。张骞还带来了他的家眷——是一个匈奴的女人,还有他的儿子。听他说,他的妻子名叫木吉,她是典型的匈奴人,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蒙古女人:有些古铜的肤色,两团高原红在脸颊之上,乌黑的大眼睛,乌溜溜的两条麻花辫。也许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中原人,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大汉的天子。她有些不自然地一直低着头,并不与我们说话,只慈爱地望着儿子,望着丈夫。

见她如此伤情,我也不好再问些什么,只是觉得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女子都会为一个男人而如此伤怀?爱亦难,恨亦难,喜怒哀乐都随着那个人而变换,直至失去自我。而男人呢?他们会为一个女子如此吗?不,他们不会,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江山比女人重;家国比女人重;忠孝比女人重;名利还是比女人重……女人如衣物,连孔圣人都如是说,更何况这些凡夫俗子。左不过都是一样的想法罢了。

雷备紧紧地抓住我,急促地喘息着,愤怒的声音中带着更多的却是无比的心痛:“我知道!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这里受折磨、生不如死!”刘陵拼命地摇着头,喊道:“你这个蠢货!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剑□,我应该一剑刺死你才对!”“可你没有一剑刺死我,你现在就该跟我走!”他咆哮着吼道。

“娘娘!娘娘!您慢些!”身后传来绿筠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却全然不顾,此时的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没有身后的绿筠掌灯,我迎着月光,向长巷的尽头跑去。长安的月啊,我多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回到原本属于我的那个世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无休止宫廷斗争、政治斗争、也没有那些纷纷扰扰的爱恨情仇。那样的我,便还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歌手,漂在寻梦的北京……

“娘娘。”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小声地叫住了我。我回过头去,心想:难不成他又反悔了?他的目光中满是祈求和诚恳,小声对我说道:“娘娘去劝劝翁主吧,臣……不想再审下去了。”去劝劝刘翁主?不想再审下去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张汤今天还真是奇怪。不管那么多了,既然他肯放我进去,那我就得立刻去见刘陵,等一下万一他真的反悔了,那就糟了。

释然之后,平静的日子却只过去了不到一月,我便从宫里得到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刘彻下令杀刘安、废黜淮南国;刘陵刘翁主一怒之下杀了武被,伤了雷备。

“陛下一直抱着据儿,不会累吗?”月子还未出,我半倾在床上,想要去抱抱据儿,怎奈这个霸道的爹一直抱着不放。他把脸一沉,对我道:“朕高兴抱着据儿!”我略皱了皱眉,不无担心地问道:“可是陛下,您一出生就命人为据儿做了《皇太子赋》,这么做,群臣不会对此议论吗?这样,会宠坏据儿的。”

徐美人大惊失色,慌忙着制止住江采女,惊慌失措地对我道:“夫人恕罪,江采女快人快语,平日里就是这样。这些闲言闲语也是从宫女们那里听来的。夫人您知道的,我们住在昭阳殿、明光殿,人多口杂的,什么人都有。还请夫人恕罪。”

我缓缓地踱过去,妍儿也许是没有见过卧病在床的老人,有些怕的躲在了我的身后。卫母却躺在床上重重地喘着气,像要开口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看来这病还真是病得不轻。卫青叹了口气,转头对我无奈地说道:“娘前几日,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听个声儿,还能慢慢说几句。今晨,巧娘就说娘连饭都吃不下了……只怕是时日不多了。”

刘彻惊喜地抱着我,在原地转了一圈,我俩笑着。末了,他停下了,惊喜地盯着我,对我说道:“子夫,这次,你给朕生一个皇子好不好?”我哭笑不得,我知道他不是只爱皇子不爱公主的君主。对妍儿她们三个,他也是百般宠爱。可是毕竟对于一个登基好几年的帝王来说,没有儿子继位,确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弄不好这皇位就要落到外人的手里去。

“挽留?”里面传来了凄厉的笑声,“有什么值得我挽留?你抢了我的丈夫还不够,现在这个后位马上就是你的了,我的甘泉宫也马上就是你的了。你想要怎么挽留?”“姐姐,我从里就没有想过要和你争抢什么?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做的,我已经去找过张汤了,只要你相信我,我会去向陛下求情的。”

我不禁喜出望外,总算是有了点头绪。我谢过了卫青,便拉着绿筠要去天牢。忽然,他从背后叫住了我,我好奇地转过身。他看着我,对我说道:“姐姐,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比知道的好;糊涂点比明白的好。你自己也要小心。”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宫人忙跪下对我拜道:“奴才该死!奴才参见卫夫人,夫人长乐无极。”我叫他起来,随后好奇地问道:“你跑这么急做什么?可是前方哪个宫里出了什么事?”那宫人朝前面的方向看了看,又有些胆怯地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顿觉头疼,历史不好好学的下场就是给百姓招来了一个如此残忍的人。我不禁后悔刚才和刘彻提起以强硬手段治国,听说那个张汤审犯人的手段极为残忍,难怪上次看他就觉得他这人看起来很阴厉,果然相由心生。我心里懊恼着,他见我不做声了,奇怪地问道:

“嗡嗡嗡嗡……”沉重的钟声哀鸣了四下,我从他的肩上起身。他看向远方,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这是丧钟声,宫里有人去了……”

“芍儿姐姐真是好忙啊。一边要照顾着新生的儿子,一边还要带去病来进宫。”她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悦,有些尴尬地笑笑,朝去病招了招手,去病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不情愿地挪了过去。她绾了下鬓边的发髻,无奈地笑笑说道:“这……也不忙,就是陈家那小子太小了。我寻思着去病大一些,又能跑能跳的;平日里跟着他舅,爬上爬下,没个正行,好养活些。”

刘彻对他这个好兄弟张骞也真算是不薄了,临走前,带了好一对人马,干粮、盘缠、丝绸、茶叶……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那日,刘彻带着我站在城门上,目送着张骞渐渐远去。他看着远方,对我道:“你知道张骞为什么一心想要去西域吗?”我依稀记得那日我们一起赛马,在湖边他说过的话。于是便问道:“可是为了南宫公主?”

许是看出了我的不解与着急,他便安慰我对我道:“你不必心急了。卫青他已经到了家,身上的伤已无大碍。这小子还真是命大!本来那些人将他掳走带上马车之后,是要将他载到荒野然后杀死弃尸。他半路上与那些人搏斗,跳下了马车。幸得公孙敖的相救,才得以逃脱。因受了伤,又惧怕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再次追杀,所以就躲了几日。这才敢出来现身。”

芍儿坚定地点了点头,对我道:“如果不是真的,我又怎么会跑到宫里来找你?我知道你现在是宫里的贵人了,我们卫家小门小户的高攀不起,更何况我以前也还对不起你过。可是,我求求你看在青儿当初收留你,又真心对待你的份儿上,救救他吧!我就这一个弟弟,我们卫家也就这么一个男丁了。盈袖啊,我求求你发发慈悲!”

刘妍,卫长公主。刚才的痛楚和惶恐在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除了幸福还是幸福……

“我没有!”我终于忍不住了,哭喊了出来,“你前脚刚进宫,窦太主就将我嫁给了一个瘸腿的老鳏夫!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被刘陵姐姐所救,才去了淮南国!”“你胡说!”她不停地摇着头,与我争辩道,“娘告诉我,你是嫁给了馆陶郡县令的儿子,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馆陶郡县令的公子?哈哈,我流着泪大笑着。我这几年受的这些苦,原来在刘嫖的口中也就是这样一句话就可以圆满地搪塞过去。刘嫖,你太跋扈,老天迟早会让你遭到报应的!

临盆之日就快要到了,我在绿筠的搀扶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晒着太阳。最是人间四月天,暮春初夏,院中姹紫嫣红地开了一片。这园子里的原先的主人梁美人是最爱这些花儿朵儿的,她走之后,这园子便荒废了。我命清暑殿的宫人替我重新打理这园子,如今便又都争奇斗艳,明媚喜人了。玉兰已落,只剩了绿绿的叶儿;靡荼开得极盛,真真是开到荼蘼花事了。我忍不住掐下一朵来,绿筠见状,忙阻止道:“家人子,有些花儿有了身孕的人可是不能闻的呢。”

于是,我便佯装做镇定,刻意放大了声音,对来人质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奴才?大晚上的,一声通报都没有,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进一个家人子的寝宫,你懂不懂规矩!”那人听了我的话,却冷冷地对我开口说道:“原来你还当自己是个家人子,还当自己是我的女人。”我一怔,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他,刘彻!我赶忙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着他拜道:“臣妾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绿筠一听我这样说,吓得立马从地上跪起来,跟着拜了下去。

正巧茜儿从外面端了一盆撒了花瓣的清水走到我跟前,我轻轻地挽起袖子,将手放在里面浸了浸,顿时觉得沁人心脾。不禁感慨:这些后宫的宫人还真是有心。然后继续对绿筠道:“那我问你,陛下后来是不是再也没有踏入甘泉宫半步?”茜儿快人快语接道:“怎么会?陛下每天都会去甘泉宫的。其他宫的娘娘们都叫苦不迭,有怨言又不敢对说。好不容易陛下昨夜来了清暑殿,可惜啊,后来还是去了甘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