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筠神色黯淡地摇了摇头,对我小声地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美意。只是,奴婢和奴婢心中的那人永远都不可能了。奴婢试着问过他,他对奴婢说,他心上的那个女子只有一个,只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一次走进这间牢房,没有想到,我们三个人有生之年竟然还会再见面,还是以这种以死相逼的方式。雷备看见了十字架上的刘陵,一眼便认出了她,失声喊道:“陵儿!”刘陵猛地一抬头,看见眼前这情形,顿时明白了过来,对着雷备吼道:“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匆匆地离开了牢房,像门外奔去,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眼流了下来。我沿着长巷,一路奔跑着,脚步声踏碎了青石板的路,也踏碎着这长安凉薄的月光。

他犹豫了一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末了忽然抬头看着我。他冷不丁地看着我,让我心里顿时一惊,但我却更加惊奇地发现他的眼中不是充满着犀利和阴沉,而是一种近乎绝望和渴求,倒不像是我在求他,而是他在求我。他对着我点了点头,吩咐牢狱给我在前面带路。我的心里砰砰地,我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张汤,他真的要放我进去吗?不是说他这个人是铁血判官吗?该不会是有诈吧?

我抱紧了妍儿,心里感慨道:我有这么听话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一个愿与我共看山河、给我安定的丈夫,我还有什么过去放不下呢?更何况孩子死后,那个人已与我无关了。他当日对我那么无情,我又何必对他有意?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谋反也好,忠诚也好,受牵连也好,都是看他自己的造化。无论是生还是死,都与我无关了。我所在乎的是我此刻所拥有的至亲!

而在后宫所有人都认为我生不出皇子的时候,刘据的降临,无疑是震惊了阖宫上下。一时间,我这披香宫的门槛又被踏破了。连着卫家又出了一个关内侯,就连王太后也如以前一般笑脸相迎地来我这宫里走动。说她完全是因为我生了一个皇子而重新忌惮起我来,到底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我看得出,作为一个盼孙子盼了很久的人,她这个祖母是打心眼儿里疼爱据儿。

那江采女还在东张西望着,听了徐美人的话,立马接过话茬说道:“姐姐哪里笨嘴拙舌了,臣妾觉得姐姐这样懂事儿的人,日后必得圣心才对。”徐美人轻声咳了一下,道:“我哪里能有那个福气?”那江采女却丝毫不自知,继续说道:“那怎么了?我们才刚进宫而已,往后的日子还长久着呢。你看,卫夫人不也是在冷宫里待了一年多才晋了夫人。”

妍儿听话地点了点头。走进屋子,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记得那时我还在卫家的时候,卫母就一直喝着汤药。屋里陈设很简陋,我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卫母。卫青先走了过去,俯身轻轻地唤道:“娘,姐姐来看你了。”

“陛下,陛下!臣妾身子不适……”我红了脸,他狐疑地抱着我,看着我。我悄悄地凑近他的耳边,对他道:“臣妾又有了。”“真的?”他欣喜地问道。“恩。”我有些怕羞的点了点头。虽然说这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可是每次说出这件事,都会让我感到有些羞怯。

似乎是屋外的吵闹惊动了屋里的人,我听见了一个熟悉而又冰冷的声音:“卫子夫?你来做什么?如果你是来看我现在有多惨,你看也看到了,你要还念及点过去的情分,就请回宫吧。”我一听急了,拍着门喊道:“阿娇姐姐!你别走啊!我不是来看你热闹的,我有话要跟你说。难道在你眼里,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就真的无法挽留了吗?”

他摇了摇头,平静地对我说道:“你想得太轻巧了。我只负责建章宫和上林苑禁军的事务,这件事我知道得不多,不过有一个人,应该可以帮得了你忙。”“谁?”“张汤。”张汤?我豁然开朗,那日是张汤带了阿娇走的。他现在掌管刑狱,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件事情了。

忽然,我看见前面的宫人纷纷匆匆地跑着,神色也很匆忙。我实在是忍受不了好奇心的驱使了,绿筠看出了我的心思,慌忙拉住了一个急急跑着的宫人,大声质问道:“喂,你是哪个宫里当差的?为何事跑得这样急?见了卫夫人也不行礼,该当何罪?”

张汤?好耳熟的名字。我想着,忽然忆起,“不就是那个看上去很憔悴、胡子拉碴的人么?”“是的,朕打算重用他。他在审犯人这方面很有一番法子,而且还很是勤勉能干,让他来办事。朕相信他的忠心。”张汤?我终于想起来了,之前一直觉得耳熟,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酷吏——张汤!

可我又不能对他说,张骞没死,十三年以后他会回来的。我只好安慰他道:“陛下,要相信张骞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地回来。”“但愿如此吧。”枕在他的肩上,我感到很踏实,却更感到这个男人身上背负的天下是有多么重,原来不止是女子需要一个安定的肩膀依靠;男子更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去让他躲藏。

芍儿急急地从外跑过来,一眼看见去病,便恼怒地骂道:“你这个兔崽子!这么不听话!这宫里是你能乱跑乱走的地方吗?冲撞了哪位主子你的小命都不够赔!”我一把抱住去病,站起身。芍儿见了我,陪着笑,恭恭敬敬地喊道:“民女见过卫夫人,夫人长乐无极。”我淡淡地笑笑,摸着去病的头,对她道:

张骞出使西域,这一别,他们一定没有想到会是十三年。我敬佩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稚嫩、斯斯文文的少年,他才是真正的勇者。十三年的囚禁流浪生活,换来一条丝绸之路。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驼铃声,那一望无际的大漠,满天的黄沙,如血的残阳狼烟。

看着他一脸的恼怒,加之先前阿娇的事情,刘嫖也处处从中约束。可见他如今对刘嫖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可是我关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青儿他如今到底这么样了?怎么会十天过去了才得到消息?他又是怎么回的家?这一切都像是一个谜团,等待着去解开。

我心里一惊,掳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可是青儿现在还只是一个平阳侯府里的马奴,又不是大将军。一没权二没势三又没财的,平日里本本分分又不会结什么仇家,怎么会有人来掳走他呢?“那人千真万确看见青儿是被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给掳走了?有的话可千万不能乱说,否则连我都帮不了你。”

刘彻一脸欣喜地抱着女儿,看了看我这满屋子放着的花儿,笑着对我说道:“许久不来这清暑殿,今儿个一进来就闻见你这满屋扑鼻的清香。这园子原是先帝的一个美人住的,听说那位美人生前也很喜欢侍奉花草。朕看你这园子也被你打理得花团锦簇的,像个仙境。瞧这丫头,眉清目秀的,就像屋外的花骨朵儿。朕想,不如就给这丫头取名叫刘妍,百花争妍斗艳,封号就是卫长公主。以后朕要将你护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紧紧地盯着我怀中的婴孩,愣愣地怔住了。好半天,才缓缓地开口对我问道:“娘不是对我说我进宫之后,你就嫁人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她满眼的不解和怀疑,忽然,她像反应过来似的,指着我,满是愤恨地道:“是你!你就是那个平阳府里gouyin陛下的狐狸精!你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来抢我的丈夫?你说啊!你明明已经嫁人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曾经最恐惧的事情却再一次发生了:我感觉到我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算算时间,正是那晚刘彻来我宫里的日子。我没有将此事告知除了清暑殿以外的任何人,我要保护她,用我的生命来保护这个孩子。不要再让她像我的第一个孩子一样,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就匆匆离去。无人问津的小小宫嫔,无人知道什么时候曾被临幸,我不禁苦笑道:自己究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为何这辈子始终不能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名分、让他光明正大的降临到这个世上来?

我向绿筠使了个眼色,绿筠心领神会,恼怒地走上前去质问道:“不知是哪个宫的黄门,深夜来我们清暑殿为何也不通报一声?”那宫人却一把推开了绿筠,我借着光看去,这宫人身形魁梧一点也没有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黄门一般。因为下人总是对着主子行礼,所以难免要弯腰低头,长时间也就显得有些佝偻。算是一种职业病吧。可是眼前闯入的这个人却不是这样,我不由地感到一丝恐惧,难道他不是黄门?难道是刺客?可是哪有来刺杀一个不得宠的妃嫔的?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先露出慌张,更何况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