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宫外有个妇人,自称是美人的家人,说有急事要见您。”一个宫人从门外急急慌慌地跑过来对我回禀道。家人?我微微蹙眉,我在宫外还会有什么家人?莫不是……我忙问道:“她有没有说自己姓什么?”宫人道:“她说她姓卫,是平阳侯府中的人。”

阿娇一听急了,她本想反驳过去,可一看到我,又把话生生咽了下去。我知道,此时阿娇姐姐心中一定很矛盾。一方面,我是“抢了她丈夫”的狐狸精,还生下了孽种;另一方面,我又是从小和她一同长大的好姐妹雪柔。说我生的孩子不是刘彻的,那我一定会被太后赐死;若任由我承认是的,那今后在宫中,她便多了一个强劲的敌人。

我向中常侍使了个眼色,中常侍点了点头,正色对那人说道:“不知是哪宫的主子?可是长乐宫?”那人对着中常侍一揖,道:“奴才是长信宫太后身边的宫人,奉太后懿旨来彻查此事。不知中常侍大人为何会在此?”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长乐宫和甘泉宫那边的人。我不由地庆幸自己刚刚让绿筠去未央宫找了中常侍,否则我自己就是有一百张嘴恐怕到死也说不清。

他走了,临走前未带走只言片语。一年多前,那晚和雷备的事情重又在我眼前浮现。夜已深,帘幕低垂,衣衫零落,锦缎的被衾光滑而冰凉地触着我的肌肤。□般的激情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酸痛和贯穿的刺痛。那个男子,精致的轮廓,修长的眉眼,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长而细密,英俊如斯,仿佛非凡尘所有。

想到这里,我惊喜地站了起来,抓住萱儿的手腕,忙问:“那你有没有听说如何才能出宫去?”绿筠接过话来,插嘴说道:“奴婢听说,一般要放宫女出宫,都是由未央宫的中常侍大人管的。家人子若是想要出宫,去找中常侍大人便是。”中常侍?我心里暗自打着算盘:看来不论在何时何地,求人的时候钱财是少不了的了。还好刘彻赏了我一些金银首饰,我也正好可以拿去打点。看来,我出宫是有希望了。

“难怪我刚刚听到了一阵琴声,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原来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是陛下派人来赐死我呢。”张骞听了哈哈大笑,春长也忍不住笑了,说:“家人子真是说笑了,陛下怎舍得赐死家人子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悄悄地拉过春长的袖子,低声地问:“我问你,甘泉宫那边昨夜到底怎么样了?我是不是没几天好日子过了?”春长听了我的话,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看向了张骞向他求助。

宫人退出,在清暑殿外候着。我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如此无奈的神情,无论是历史上的刘彻也好,我在西汉认识的这个生活中的刘彻也好,我从来都认为他是一个刚毅果敢的人,甚至有些帝王的□霸道。可是现在,他站在我面前,竟然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凝视着我,道:“你一定觉得奇怪是吧?一个帝王竟然连喜欢自己想要喜欢的女人都不可以。小的时候,母后不如栗姬娘娘得宠,带着朕和姐姐在淑顺阁过着平静的日子。那时候,刘荣哥哥是太子,朕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做太子、做皇帝。

夜,渐渐地来临,汉宫高大的宫殿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庄严而又肃穆。青铜一色的砖瓦墙,在烛火微光的照耀下,晃动着屋中摆设的影子,分外诡异。过堂的风呜咽着,使得本就清凉的清暑殿更加阴森冰冷。如果没有绿筠几人陪我一起,相信我此时早就已经被吓跑了。那些在后宫里受冷落的妃嫔呢?那些孤独终老的宫人呢?她们真的只能一辈子待在这样一个可怖的地方吗?

这个宫女让我感到很是亲近,其他的宫人也都看上去平实而非奸恶之人。春长见状,便对我说道:“奴才已将家人子送到,家人子好生休息,没什么事的话奴才就告退了。”我点了点头。他又对宫里的宫人们喊道:“你们几个,今后都勤快着点,伺候好家人子!听见没有?”一众人齐声答道:“诺。”春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清暑殿。

春长惊诧地看着江月,又不知所措地看向我。我叹了口气,朝他点了点头。他见我没有流露出不满的神色,心里稍稍放了点心,对江月问道:“那敢问江月姑娘,不知皇后娘娘给家人子安排的是哪个宫?”江月的脸上划过一丝冷笑,道:“清暑殿。”“清暑殿?”春长惊得叫出声来。江月见他这个神情,似乎又是料到了,又是不满地问道:“怎么了?春长觉得不好?”春长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忙对江月解释道:“不不,春长哪里敢不满?只是……只是……”江月不耐烦地问道:“只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了。我掀开了帘子,问道:“可是到宫门口了?”青儿对我点了点头。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只见一个黄门模样的宫人迎了上来,不冷不淡地对我说:“奴才春长奉皇上的旨意接上家人子入宫。上家人子,请吧。”看这个宫人的脸色,我就知道以后宫里的日子只怕不会那么好过吧。我回头看向卫青,他却躲闪过我的目光,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对我说道:“卫青送姐姐至此,家中诸事不劳姐姐挂心,姐姐安好便是。有劳贵人带路了。”那个宫人对他点了点头,对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个大男人,竟然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是,我是一个男人啊!我不是一个懦夫!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母亲,我的姐姐,再受着这份罪,再一日日地过着这种穷日子。我有我的抱负,我卫青是马夫不错,可我哪点比哪些纨绔子弟差?总有一天,我要骑着我心爱的小红马,驰骋疆场,让我大汉不再受匈奴之欺,不再靠和亲来保住安宁!可我卫青,是一个懦夫。即使把我放到军营里又能怎样?一个无名小卒罢了,谁能懂我的抱负、我的鸿鹄之志?可当我认识了皇上之后,我就知道我的人生会开始不同,我不能……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

后宫?长乐未央?我正在一步步地被推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到底是身不由己地去挣扎,还是顺其自然地去度过?一切都像是仲夏雷雨来临前的宁静,浓云遮住天日的那一刻起,就已阻止不了之后的风雨。她见我不做声了,以为我是害怕了,于是转过身朝我走来,笑着对我说:“有些事情你不必担心。既然彻儿铁了心要接你入宫,而你又有那个命运,我自然会祝你一臂之力。不会让你在后宫里孤独终老或是死的不明不白。只是……”她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将来得宠之后,可不要忘了我们。”

“你那天对我说,你只想要一份属于平凡人的幸福;而这种幸福,身为一个帝王我不可能给你。可是朕就是想让你知道,即使是身为帝王,这份寻常夫妻的相濡以沫我也能给你。只要你愿意,不,无论你愿不愿意。如果朕不曾得到你,朕又怎么能让你知道我做的道?朕是一个帝王没错,朕有我想要守住的江山;可朕更有我想要守住的女人。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想要守住的女人都守不住,那还谈什么江山?没有人一起,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大好河山又有何意?而朕,想要陪我一起的人,是你。”

糟了,我猛然想到卫青的姐姐卫子夫的确是从平阳公主府里入宫做的皇上的女人,后来得宠成了皇后,才有了卫氏一家的光耀门楣。姐姐?不会吧?难道说芍儿就是卫子夫?我真是从心底里感慨刘彻的审美眼光,这品位还真是独特到家了。难道是见多了宫里的柔弱女子,喜欢平凡的粗丫头了?唉,兴许人家芍儿进宫之后有着宫里贵族女子没有的贤惠呢,料理后宫要的不就是贤惠能干吗?那骏儿呢?骏儿不应该是霍去病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历史上骏儿是卫子夫的侄儿,看来芍儿进宫后是故意隐去了这一段事情吧。

头牌?我在心里暗自苦笑着。长乐坊头牌我又何尝没有做过?香盈袖这个曾经响遍长安城的名字恐怕早就已经销声匿迹了吧?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数百年。事实上哪里轮得到数百年,只要数百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重跃枝头,替代你的位置。无论哪里都一样,谁,都不是无可替代的。既然这个小女子如此地想进长乐坊,与其让她毫无头绪,那还不如我这个旧人帮她一把。蕙娘那里,我应该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只是自从离开长乐坊以后,我就一直躲在卫家,几乎与世隔绝一般,也不知道长乐坊的她们好不好?

“盈袖姐姐,娘让我问你有没有看见芍……咦,怎么又是你?”这时青儿从屋中走了出来,看见锦年和我站在那里,奇怪地问道。咦,这个话我怎么听着觉得怪怪的?什么叫又是你?我疑惑地看了看青儿又疑惑地看了看锦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啊?我越发搞不懂了。锦年见青儿出来了,脸红得更加厉害了,索性低下头。我刚要问青儿,他却板着一张脸冷冷地对锦年说道:“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你谢我的心意我心领了,那天救你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听到她的话,我心里稍稍有了几许放心,希望一切还没有来得太晚。我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沁芝走了出去。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们屏住了呼吸,静心听着。那声音仿佛比刚才大了些,有几个男人在说话,依稀还有女人的哭声和呼喊声。不好,难道说是……我惊恐地望向青儿,他的剑眉怒起,却在一瞬间紧皱,迟疑地看了看我。我有些害怕地拉住了他的手,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该多管闲事的好,还是少管闲事的妙。

正在我们尴尬的时候,忽然从卫大娘的房中传出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是芍儿的!随后卫母也大声喊着:“青儿!盈袖!你们快来啊!”我心中一惊,暗叫不好,难道是要生了?这么一急,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上。青儿扶住了我,我却感到腹部一阵难忍的疼痛。“糟了,怕是……我要生了。”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上流了下来。青儿看见我痛苦的模样,把我打横抱起,抱到屋中的床上,急切的目光让我不安与惶恐的心有一点安定。

听到他说要放人,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谢谢坊主不杀之恩。”坊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挥挥手示意放人,然后转身朝里走去。芍儿忙上去替霍仲儒解开绳索,我这才发觉自己腿已经在发软,冷汗也浸湿了我里面的衣衫。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幸亏这个镯子还值几分价,否则,这帮如狼似虎的家伙把我和芍儿也一并剁了我看也是很有可能的。唉,只是可惜了蕙娘送给我的东西,白白为了这么一对狗#男女!

原来他是个赌徒!我说怎么不停地叫芍儿替他拿钱。我在心里不禁替芍儿感到不值,虽说我挺讨厌卫芍儿这个人,可是毕竟大家都是女人,看到她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竟然甘愿为一个男人承受着没有名分的苦,还要替他生孩子,现在还要替他偷东西。可是她哪里能想到,他拿着她冒着危险偷来的我的东西,不是为了他口中所谓的买官,而是去了赌坊!

“好了,都别吵了。青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姐呢?她现在大着肚子,你就更不应该气她了。”卫大娘终于忍不住在一旁发话了。“我……”青儿一脸的委屈,可是话到嘴边了,娘发话岂有还嘴的道理?于是只好咽了下去。芍儿得意地白了他一眼,“芍儿!”谁知卫大娘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厉声喝了芍儿一声。

青儿不满地瞪了他姐姐一样,领着我进了屋。一进屋,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还有一股常年阴暗潮湿的青苔霉味。想我早年在馆陶郡还是那个叫丫头的小奴婢的时候,住的地方也比这里高强啊。由此看来,这卫青在为刘彻去匈奴打仗前,生活得还真是拮据清苦。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若是一个世子,指不定也活得像个刘不害之类的,浑浑噩噩,游手好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