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崔葳葳抱住了一棵树,她看见浑浊的大水带着被冲断的树木和石块,飞涌而下。

她听到一阵咯咯清脆的笑声。崔葳葳心中震动,她本来以为又是少爷在狂笑,但当她看到少爷正歪着嘴看到她时,她才意识到,是她自己在神经失常般地狂笑。

傻子突然听到四崽出了嘶哑的哀号。接着,他看到一双粗黑强健的手臂,一手揪住四崽的胸口,另一手抓住四崽的腰,傻子惊愕地看到四崽被这两只手臂抬到半空,举过头顶。

跟只在这山里小镇暂住的外来人崔葳葳不同,四崽了解崔秀丽。崔秀丽当年跟镇子上他们这批混混在一起鬼混,打过群架,拼过刀子,挂过彩。当年她单身离开镇子时,镇里的人闲言碎语,几乎没把她家里人的脊梁骨给戳折了。因为在这个镇子上,男人当门立户,出山是男人的事。女人是不出山的。敢出山的女人,一般被认为是“不检点”,要么就是公认的胆包身。后来进了大城市,她被人包过,也做过小姐,中间三教九流,崔秀丽都见识过,也品尝过。对于大城市的小姐们来说,她们的“工作”,因为打交道的对象的素质,危险系数相当高,中间的犯罪事件也多。崔秀丽在那个时期,曾数次与专门针对小姐的凶杀事件擦肩而过。一回生,二回熟,崔秀丽对人命案子,也渐渐地麻木了。但这毕竟也是崔秀丽最终决定收手,回到故乡嫁人从良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神婆子有一点是知道的,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她的视力无论从哪方面,都是惊人的,甚至被看作“妖孽”。而且,也不知道是遵循的什么规律,也许是大自然总要寻求某种平衡,它在这方面给了你过多的好处,那你就必须送出点什么代价,来换取这个好处?

“想当年,老夫也是如此硬朗啊。”崔葳葳听到那陈铭德说道,颇有些得意,“老夫当年,被魏积善用水莽草的毒液强行灌下。喝下之后,老夫才醒悟,原来这水莽草的毒性,其实不在于封了魂魄。其实,这个怪力乱神之说,原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啊。哈哈!只不过——”

“抱紧!你要好好照顾他!”

都说是,鬼物最忌讳阳气。夜晚阴气旺盛,鬼物才敢出来活动。而白昼里,阳气大作,鬼物一但接触,就不能行动,甚而魂飞魄散。

杏儿七窍流血,披头散,忽然横飞起来,用长长的舌头,不断舔舐着崔铭善的脸。那舌头每触及到崔铭善一次,他的眼珠就似乎要暴突出来一次。而他脸上的肌肉,也会纠结一次。

那么毫无疑问,他们眼下也完全适应了这鬼怪点燃的烛光。对于他们来说,这间房子,眼下也是一片光明,让他们能看清楚,如何走上他们的死路!

少爷欢呼着,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冒着绿色的荧光,闪闪烁烁,象猫科动物的瞳人一样。那狂喜的眼神,却又完全不象孩童,暴露出了这个小鬼实际上已经度过了数百年,饱经沧桑地真实历史。

是人走路,踏在这陈旧青砖上,出的极其微小的声音。

那些奉命在中途劫持陈铭德的人手呢?

崔葳葳心中思索:这陈铭德老头,收藏这样险恶的毒草,竟然还不知足,还想着广为种植!他种这样的东西,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呢?可是,既然他说了,不能种植,那崔铭善一帮人,又为什么都喝上了水莽草茶?

见她两只染血的眼珠骨碌转动,到处搜寻,杏儿的脖子突然暴长,象一条洁白的蛇一样,飕飕地长出一丈有余,几乎伸到了房梁上,对准了崔秀丽尸体的耳朵,呼呼呼呼地吹着冷气,直吹得房梁上灰尘四扬,整个房屋里,全都是灰尘的雾气。

崔葳葳心里咯噔一下。对于这些邪物来说,该是怎么个歇息法呢?

原本是香茶,如何变得恶臭?

崔葳葳听得尖起了两只耳朵。陈铭德自进山之后又生了什么,再无人提及。眼下,除了她崔葳葳,世人恐怕无第二人知道陈铭德其实当年就死了。

桃儿妖冶地对她一笑,媚眼流转,却只看了老爷:“老爷,这妞儿,嘴硬得紧。”

傻子不肯死心,他在黑暗里依旧摸来摸去。终于,崔秀丽的尸体落了下去,两脚正好碰到傻子的脸。傻子立刻就抱住了死人两条腿,身体依靠在上面,漫不经心地摇着,另一只手举着茶杯继续喝茶。

崔葳葳的鼻尖渐渐渗出了汗水,只要他们一直追查下去,那么——

老大人又垂下头来,道:“老夫在朝为官时,也是阅人无数,尚且走了眼,错扶了那等小人,弄得举家灭门。想当初,我还是一方名儒,各地学子纷纷慕名登门求学,我自持身份,还不肯轻易地接纳,往往闭门不见。那些学子便失望而退。后来,那年隆冬,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数日,院中积雪过膝,我正在窗前吟诗,家人忽然进门递给我魏积善的帖子。

说罢,她把头又垂了下去,喘个不停。崔葳葳一惊。崔秀丽的脑袋正好垂落在桌面一下,长头拖到地上,透过黑漆木的花格,崔秀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正好直瞪瞪地看到崔葳葳。崔葳葳竟然与她对视了片刻。

少爷也笑了。

崔葳葳看到,杏儿忽然扭过头来,微微一笑。

这时候,崔葳葳却听到衣裙婆娑,一看那杏黄衣色,便知是杏儿。崔葳葳好奇地抬起头,却正好看到杏儿低头,对她一笑。

莫非,这屋子里的光,崔铭善他们,根本就看不见?

“人家跟你不一样。“老大人拍着小孩的头顶说,“咱死透了,她还没死透。”

她的一切,都象个活着的人。崔葳葳又是浑身打抖,如果没亲眼看见这美人从一架白骨长出血肉,她根本不相信这是个鬼。她意识到,如果这个美人真的走在大街上,那没人知道她会是个鬼。

白骨美人打着灯笼走在前头,崔葳葳紧接着又看见另一只女子的小脚,和一双男人的脚。女子跟前者一样,只是衣饰更是华贵耀眼,显然身份比前者要高。她紧紧搀扶着那男人,那男人向前移动,但脚下却……

以崔铭善一帮人在当地无恶不作的名声,到那个时候,很可能……只会有崔铭善威胁利诱招徕一批证人,证明杀人的不是他崔铭善;而她崔葳葳……

崔葳葳扭头去看昨夜裂开的那道墙,它是那么的普通,比起其余的青砖墙,连青苔和积尘都不少半点,阳光透过破烂的窗户,正温暖地照着它。

刘队脸上,先是惊讶,接着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崔葳葳滔滔不绝地叙述着昨夜的谋杀,不,应该是鬼玩人的可怕场面,刘队露出困顿无奈的脸色,求救地看了吴医生一眼。

吴医生早就准备了针剂,一边哄三岁小儿似的安慰着崔葳葳,一边微笑地给她打了一针。刘队则回头冲着一名手下道:“小蔡,通知这女孩子的家属。另外——”他附加一句,“立刻通知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