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细微的声响,是因为屋子里,委实寂静过头。

她想起来那本《方志补遗》,既然已经知道陈铭德死了,那么,那段笔记的作者,应该也知道,陈铭德已经回到这个镇子了。也就是说,陈铭德回镇子的事,并非全无一人知道。那些将他绑回来的人,肯定是活口!

崔葳葳瘫在那少爷脚下,闻言只觉得脑子轰一声,四肢都软了。

绳子向上抛去,象一条游蛇,在巨大的墙壁上,滑过一条蜿蜒的黑色线条,但是,这线条未能准确命中目标,它蹭过房梁,然后垂落下来,正好搭挂在崔秀丽尸体的脑袋上。

崔铭善颤抖的双手,终于承担不起那茶壶的重量了。啪的一声,茶壶跌落在地,碎成几块。崔葳葳眼看着,残余的茶水里,冒起几团绿色火焰,出吱吱地,犹如昆虫尖叫的声响。然后,出一股黑烟,在黑烟里,崔葳葳看到,几株碧绿地草茎,象蛇一样扭曲着,迅地黑,枯萎,最后化作灰烬,却还保持着草茎的形体。

崔铭善,这会儿,他能看见了?

崔葳葳正在思索,那桃儿袅袅婷婷,又给那满清官儿上了茶,然后噙了满眼的泪道:“老爷,奴婢知晓,老爷是为一家大小求命去了!那魏积善,真个畜生,欺骗奴婢说,老爷舍了奴婢和少爷,自家逃跑了。奴婢怎肯信他!”

陈氏铭德者,虽号为大儒,实则为当世一硕鼠耳。沽名钓誉,不知廉耻。世人皆不直其面目,以之为清廉有德之人。

“崔葳葳。”那官儿说道,“你心中有鬼。”

那双脚,以极大的幅度,做出蹬和踢的动作,似乎象挣脱绳索的束缚。与此同时,崔秀丽的整个躯体,先是弯腰,两腿弯曲,身躯与地面平行,接着,好像是觉得这个动作太不舒服,崔秀丽又放松了身躯,依旧保持被垂吊的姿势,两手却又开始僵直得活动,慢慢地伸向脖子。

“是哪个人在倒茶呢?也不吱一声?”那人一手品茶,一手絮絮地问道。

四崽正眼巴巴看着老大手里的茶壶,忽然觉得手上多了一物,漆黑里摸了摸,知道是一壶茶,当下喜出望外,知道老大看不见,也不声张,偷偷地与众兄弟一起喝。

崔葳葳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看见那旗装女子,冲她诡异而妩媚地一笑,两只杏核眼里又冒出绿光。崔葳葳软了。

父亲的眼珠里也在燃烧着火。

“风………怎么还有风?!”那正在点蜡烛的男人慌忙用手罩住那蜡烛的一团火苗,可是,崔葳葳看到,那杏儿两眼突然瞪得出奇的大,几乎占了那张脸的一半,眼睛里喷射出凶光,嘴巴里一条长长的红舌,不断地吞吐着,她狞视着那点蜡烛的男人,而那男人此刻正惊慌失措。倒不是因为那男人看到了杏儿凶狠的目光,而是崔铭善正对他怒目而视,因为他太无能,连个蜡烛都点不好。

再往后,就是一群喽罗。其中一名喽罗眼看着崔铭善将要走进大门,急忙紧跑几步,抢在头里,将这间房子左右两扇门板全部推开。然后哈腰搀扶着崔铭善,说道:“大哥小心脚底下,有门槛。”迎接老大进入。

崔葳葳心里一时提了上去,一时又落将下来。

老爷又对那杏儿道:“杏,你去外头吩咐一声,今儿个少爷不读书了,在家陪我。”

崔葳葳想大叫,却赶紧捂了自己的嘴。那是一只手,一只带着翡翠镯子,涂满蔻丹的,形状极其美好的女人的手。但是,对于崔葳葳来说,这只手后面连的胳膊,未免太长了点。

可是崔葳葳实在弄不明白,她看到的那些人或者物,确实就象真实存在的一样。而它们,似乎也看到了崔葳葳。就比如说那次,黑白两位不之客,崔葳葳在埋头吃饭时,突然觉得背后被人轻轻拍了拍,她回头一看,正对上了白色叔叔那双笑得眯起来的眼睛,崔葳葳当时就觉得,这个叔叔不象是好人。可是,当时她更奇怪的是,一向行动困难的爷爷,为什么不需要搀扶,就跟着他们自己往外走呢?当黑白两位叔叔看着她的时候,爷爷竟然走到邻居的身后,用手臂从后抱住儿子,不住的流泪……

她这时才现,在她身后的那道墙壁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崔葳葳顿时吓得张口结舌。

崔葳葳毛倒竖——他们正在用什么法子炮制崔秀丽?看几个男人脸上那神色,以崔葳葳的聪明和敏感直觉,她知道,崔秀丽的性命,不会过了今天夜里!

崔葳葳有时候由于深思恍惚,分不清楚她看见的事物,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她突然产生的“幻觉”。比如父母刚过世时,有一次邻居邀她到自己家吃饭,忽然来了两个陌生男人,一黑一白。黑的神情凶猛,白的满脸奸笑。邻居本来不愿招待陌生人,但希奇的是,这陌生人竟然连邻居家老爷子的籍贯,出身,经历,平生办过哪些好事,干过哪些一辈子没对人说过的亏心事,甚至连生辰八字都一清二楚,老爷子自己因为长年来回更改档案,都忘得干干净净了。邻居只当是老爷子多年故交,赶紧让进屋里。吃饭时,崔葳葳却大瞪着眼,看着爷爷住的那个居室,突然惊恐地对邻居说:“爷爷死了!那俩人把他带走了!”邻居心里一惊,看看客厅里,什么人都没有,于是立刻对这女童起了厌恶,赶紧把她连饭碗一起赶回家去。回来进父亲的屋子一看,老人仰靠在老藤椅上,半闭眼睛,早就断气了。那一黑一白两名客人,却不翼而飞。问妻子,妻子吓得浑身抖,指天誓日说自己就领着孩子守在客厅里,两岁的孩子突然象挨了火烧一样嚎啕大哭,怎么也哄不住,根本没看见什么人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