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混混却什么也看不到,一听老大喊叫好茶,不禁七嘴八张,一起哀求道:“大哥,我们好渴,好渴啊,大哥赏嘴茶给我们喝罢!”

崔葳葳看得只觉得心头冰寒。很明显,这些混混唯恐这男人死活不去,大哥最后肯定要换个人去,这份差使,却千万不要落到自己头上,所以就坡下驴,借着这道命令,趁机迫使这男人去取水,一来显得对老大忠心,二来,自己能喝上水。

她这辈子,从来没想到,平时那么熟悉的火,变得这么吓人。

“谁给老子开玩笑?”

而现在,不管以前经历过多少,由此锻炼出崔葳葳多么坚韧的忍耐力和挨打认命的好脾气,崔葳葳也蒙胧地意识到,今夜,就在今夜,她人生中真正的深渊,正在她眼前,渐渐地张开黑色的,臭气扑鼻的大口!

院子里黑洞洞的,再加上外头一棵该死的老槐树正顶在屋顶,年长日久,树冠巨大,几乎笼罩了半个院子,这屋子周围,也就分外地黑暗了。崔葳葳先是听到了一阵人群走动的脚步声。她的脑子几近麻木,起初以为又来了什么怪物,不外乎是以往陈家看院的杂役仆从之类,现在主子现身了,奴才们自然该来伺候着。

“回老爷的话,少爷还睡呢。”杏儿未及答话,倒是那桃儿立在老爷侧后,粉面含春的先答了。却见那杏儿脸色又是一变。果然,那老大人的眼神冷了起来,对着杏儿“哼”了一声,道:“杏儿,问你话,就不晓得回了吗?”杏儿只得跪下,又连连告罪,老爷也不令她起身,只转头对那桃儿道:

那桃红衣妆的美人,已扶着老爷在桌子旁那太师椅上安坐,接着又从那“杏妹妹”手里取过茶盏,奉给老爷。

那杏黄衣妆的美人,先一步把灯放在桌子上,然后,顿了顿,崔葳葳就在这一刻,吓到心跳停止。她似乎预感到,这杏黄美人,要做什么了。

“老爷,您慢些儿走!“

这里乡下,到了晚上,都早早熄灯睡下,基本没手电筒用武之地。而崔葳葳的那位表姑妈,更没兴趣把本已不多的钱浪费在这个小家电上。万一黑夜里需要办点什么事,直接凭着感觉走路就行了。所以崔葳葳的可怜的表姑父,在一次半夜去公用茅房时,险些淹死在茅坑里。从那之后,表姑妈才意识到事态之严重性,终于恩准一家人每人一盒火柴。崔葳葳摸了摸衣兜,里面的盒子里,大概还有五根火柴棒。她取出火柴,小心地擦了一根,却失望地现,烛台里什么都没有。

崔葳葳的头颅“轰”的一声。

崔葳葳突然对自己的眼力开始怀疑。她看见了,随着崔铭善的手势,一个身材最高大的男人,扛着一个女人,登上了青石台阶。地势越高,照得越亮。看身形和头以及服饰,那被横扛在肩膀上的女人,分明就是白天的崔秀丽。崔葳葳看到崔秀丽似乎在挣扎,但很无力,好像是被灌了什么药物。崔秀丽忽然扭头向后看了一眼,崔葳葳倒退一步。她看见崔秀丽的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怖,嘴巴被一团布给堵上了。

崔铭善一帮人心里也有计较。崔秀丽当年性格泼辣,因为坚决不肯嫁给家里给她说的那个大她十几岁的砖窑老板,跟家里几乎断了关系。崔秀丽也不是没她的理由,因为她在学校就听说过不少关于那男人的新闻:已经离过两次婚,俩前妻都给他生了一大群儿女,他却一个孩子都没带在身边,崔秀丽也曾在附近的村庄上看见过那俩前妻,都蓬头垢面的,身后跟了一大群吵吵闹闹的小崽子。崔秀丽的爹妈素来懦弱,虽然在家对儿女权威,在这帮小镇的土霸王面前可是俯帖耳。所以崔秀丽吃了亏以后,崔家根本没任何表态,听凭女儿自己到省城去打什么“工”,自生自灭去了。

等她有点回神,那半掩门儿“咯咯叽叽”的笑都凑到她耳朵边了,热气往她耳朵眼里钻。崔葳葳退开一步,捂上耳朵。她觉得这咯咯叽叽的笑声,跟一群老鼠在一起干架似的声音太象了。

三表姑妈看着崔葳葳的背影,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她在镇上也是有名一泼,当初把婆子给逼得喝了农药,男人都不敢对她稍加眼色,闷声把死妈自己埋了完事,回来继续到地里安生干活。也是大半辈子,不肯吃一粒米的亏的。可惜傻大兵斗不过秀才。一个多月前,突然从山外来几个客人,据说是崔家远亲。三表姑妈知道,自己在大城市确实有几个有钱的亲戚。这几名远亲给她带了厚礼,走的时候还留了点钱,另外留下一个十六七,花朵般的学生妹。学生妹生得那叫个俊俏,这镇子上,除了那个半掩门儿崔秀丽,没人能有她一半耐看。三表姑妈听说是学生妹想在这里避暑度假,也知道城里人有钱,吃不了亏的,就热情地给学生妹腾了间房,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你也别生气。”老太婆仰面瞪着两只瞎眼睛,说道,“以后,叫你走,你别走。走了你就没回头路!”

她正在等待着,却见那杏儿对她笑了笑,走到那群混混面前,双侧腮帮鼓起,如同一个气球,双目突出。崔葳葳立刻就觉得,这厅堂里,温度变得低了。

四面墙上,各个巨大的影子,随着烛火摇曳不定。崔葳葳满额头的冷水如同水洗。她看到了,尽管在这斗室之内,只有崔铭善一伙,四名鬼,自己,以及简单的家具,但是在墙壁上倒影的影子里,那些轮廓,分明是满室豪奢,珠光宝气。有云朵般的锦绣帷幄垂挂,巨大的花瓶,丫头婆子排列两行,各个衣饰齐整,满头珠翠,森然不动。仆人进进出出,有迷离的影子,如同皮影戏一般,往来游动,只是有影无声。

这就是当年,陈府老宅的排场。

在崔葳葳的眼睛里,整个屋子内阴影幢幢,冷风森森。那帮恶棍也纷纷裹紧了身体,仿佛很冷的样子。那小妾杏儿,鼓起腮帮,对着那帮混混吹气。

崔葳葳正看得出奇,忽然听到那崔铭善说话了:“我记得白天的时候,不是让那个叫什么崔葳葳的小妞今天晚上来吗?“

崔葳葳心头一紧。崔铭善想起她了。这可如何是好?崔铭善和她如果都能躲过今晚这一劫,那么最后倒霉的还是她;如果崔铭善一帮人今晚能被鬼留在这里,那么她才能真正逃出生天。

崔葳葳心头升起一丝杀机,同时,这股杀机,令她一震。仿佛在很久之前,她也曾有过如此的感受!

却听崔铭善接着说道:“不是说让那小妞午夜必须在这里当吗?这现在忙了这么久,早该过了午夜了吧,她敢不来?”

如果自己被崔铭善一帮人现,自己早就在此处等着,那么,自己的下场不外乎两种:一,被他们当场灭口;二,被他们当场扭到派出所,成为替他们顶罪的杀人“凶手”。

但是,崔铭善把话题这么一岔,这些流氓,却又忘记了追问茶水到底来自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