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倒上酒,说起他们多年前泛舟湖上的故事,谈起了久未见面的老朋友姬冰雁和高亚男。

姬冰雁并没有固定做哪一门生意,兰州城里有人贩药材,有人卖粮食,有人经营皮货,但他却是什么都要掺和上一脚,只要是赚钱的买卖,就没有姬冰雁不做的。

这可是他们逍遥派这么多年第一桩喜事,其余什么事情都得往后推,大家齐心协力就为了把巫行云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是啊第一次”他喃喃道,抬起手搭在仲彦秋握住自己衣襟的手上。

仲彦秋取走了冲霄楼里的真文书,苏梦枕准备了一份假文书,盒子是一模一样的,锁也是一模一样的,里面放着几张写了些不知所谓内容的纸,纸质也是跟文书一模一样的。

心里感慨着山河日下落难凤凰不如鸡之类的话,襄阳王嘴上还是很客气地跟包拯你来我往打着太极,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场面话谁不是一套一套的,是以谁也没套出谁的话来,倒是茶水喝了小半壶。

包拯神思不属地应了两声,看神情估计连白锦堂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清,只是下意识的回应而已。

他也是个人,当然有过年少慕艾的时候,只不过他已经记不得那人的模样,只依稀记得是个美好温柔的人类,有着一双干净如宁静湖泊的眼睛。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苏梦枕喃喃念着后半句,指尖掬起一缕仲彦秋的头发,仲彦秋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披散着长到地上。

她本就是冷艳高傲的容貌,嗓音略有几分沙哑,但看眼眸却又是十足的单纯明亮,仿佛山间的野物,不沾半分世俗气。

苏梦枕这般想着,答道:“那是金银花,有清热解毒之效。”

算了,剃光了头发也是要长出来的,以苏梦枕的性子鬼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叫人浑身不自在的主意来。

“我那师弟文不成武不就,当不得太师的赞。”苏梦枕说道,状似无奈地叹气道,“他最是不耐烦那读书做学问之事,又是执拗耿直的性子,叫他读书也不过是给他找点事情做,考的多好是不指望了,能考中而后求个外放,有我看顾着衣食无忧总归是没问题的。”

包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他是那什么都不懂闷头考试的考生,大抵也会连带着对庞吉的观感不怎么样,虽说眼下虽然依旧不怎么样,但他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庞吉就是那条把水搅浑的鱼。

长者赐,不敢辞,他递过去了,展昭也就行礼接了,玉是好玉,但却也没有贵重到让人觉得烫手的地步,拿来做见面礼正合适。

仲彦秋点点头,端着包子慢悠悠走回屋子里,苏梦枕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边看着包拯写出来的时事评论。

仲彦秋看了看背影都带着飘的包举人,又看了看吃糖吃得口水满脸的包拯,举起手上甜腻且完全不想吃的松子糖道:“你若是能把我刚刚教你的东西背下来,我就把糖给你吃。”

逍遥派的大弟子苏梦枕相当擅长这个。

卷了原本说好的苏梦枕的灵魂跑路,他这赖账的本事不比那些老赖好看多少,也无怪乎把世界意识气得打了一整夜的雷。

仲彦秋的腰间挂着一把刀,刀身比之一般的刀略短,略弯,如同女子婀娜的纤腰,刀鞘是淡淡的水红琉璃,不像是凶器,更像是一个精美的装饰品。

所以说,这里能保护皇帝的,只有仲彦秋一个人。

这一次仲彦秋全程跟着,战场上最不缺鬼灵,也最不缺俘虏,他的能力能从鬼灵嘴里掏出敌军布阵,也能从俘虏身上“看”到防御弱点。

再之后,那个叫做顾惜朝的书生就被苏梦枕招揽进了金风细雨楼,几个月后又自请去了北疆,大大减轻了白愁飞那边的压力——就算是再怎么才华横溢能力过人,手上藏着再怎么多的底牌,对上几乎已经完全漏洞百出的北疆军事体系以及背后的各种势力白愁飞也是头疼不已。

不过铲除金国安插进了的细作探子倒是刻不容缓,清理门户的同时向着同样被牵连的权臣宦官们卖个好争取一下,摩拳擦掌准备对北疆的军权下手。

“陈年的梨花白和女儿红,江南新酿的竹叶青,都是很好的酒。”苏梦枕答道,他耐心地看着那个乞丐,哪怕那个乞丐一直闭着眼睛,态度也很是冷淡,他的语气也一点变化都没有。

“哥哥快跑——!!”孩子尖细稚嫩的声音冲破了雨幕,仲彦秋茫然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孩童的脸在黑暗与烛火之间也显得诡谲阴森,甚至看不出究竟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苏梦枕叫自己无端的联想弄得笑了起来,他可还记得这只手是如何轻描淡写地捏碎刺客的脖颈,骨头刺破皮肤,血喷得足有三尺高,他也还记得这个人在北疆最苦寒的地方潜伏了足足三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五羊城最近很是热闹。

高床软枕,点上一撮苏合香,赶了好几天路的陆小凤脑袋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陆小凤完美接收到了为江重威打包的人想要传达的消息。

要是青衣楼他还能换以颜色把对方戏耍一番,但这次撞上的,非但没有半分道理可讲,他还只能抱头鼠窜任打任骂不敢还手。

倒还不如趁着王爷还没反应过来把人丢出去,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南王父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说不得还得好吃好喝地把人养起来,免得寒了那些为他们卖命之人的心。

话里话外巴结之意溢于言表,一个个卑躬屈膝只恨不得牢牢抱住那青年,也就是南王世子的大腿,各种好话恭维不要钱地往外冒,谄媚的小人作态极为露骨。

他们自顾自脑补了一圈仲彦秋的身份,从江南的书香门第到中原的累世豪门,愈是看不出仲彦秋的出身就愈是心里痒痒,怀抱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心态蠢蠢欲动想要和对方套套近乎拉上几分关系,要知道这些真正的世家子弟手指头缝里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的东西都足够他们享用不尽了。

镇远镖局押着一批红货南下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即便不知道这批货究竟是什么,只看押镖的是已经不管事好几年的副总镖头常漫天,傻子也知道这必然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仲彦秋对吃的没什么执念,但到底跑过那么多世界,见过的花样也算是不少,挑拣着同常漫天聊几句,加上他们中间还有个共同的朋友陆小凤,很快对方就对他几乎完全放下了戒心,邀请他雨停之后一同赶路。

他这钻进了不过几息的功夫,青衣楼的杀手也已经追击了上来,扬声道:“劳请阁下行个方便!”

他不需要说下去仲彦秋也听懂了,“软玉温香投怀送抱,艳福不浅。”

“仲先生本事大,看不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也正常。”左边的尖声道,莫要以为她们对仲彦秋会有什么好脸色,想想当时在仲彦秋的酒馆里他们丢了多大的人,她们打量仲彦秋的眼神仿佛带着刀子淬了毒,要是眼神能杀人,仲彦秋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滴答。

“无花没有意见?”仲彦秋问道,“虎毒尚不食子。”

“仲先生”无花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云淡风轻就像是对着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顺利的话,三天。”仲彦秋说道,“那里并不是很远。”

仲彦秋打开车厢上的小窗看了看,道:“往东走。”

“喂喂喂你什么意思啊,怎么我就是祸害了?”胡铁花一拍桌子刚张开嘴,楚留香一碗酒就送了上去,“喝酒吧你!”

“这个你拿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花满轩。

仲彦秋就是十六岁的时候被自己原本的世界给赶了出去的,所以十六岁的阿飞独当一面在江湖上闯荡也问题不大。

仲彦秋看着花满楼品茶,忽地叹了口气,“这茶我也给陆小凤喝过,那厮倒好,一口气牛饮了一壶,还嫌弃不够滋味。”

她本打算接着去找楚留香的,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他们两个说着,全没将那神水宫的女子当一回事,只仲彦秋后来随口道:“神水宫还会再来人的。”

“如先生这般下下去,只怕是到了天黑也下不完哩。”女子笑,“昨日画了一天画,今日又要下一天棋,你若是嫌下面那人麻烦,叫阿飞赶了他出去便是。”

“林姑娘。”他仍旧是那般没甚起伏慢悠悠的语气,“方才有件事我忘了说,塞北张家的大小姐托我转告您,日子清冷,她可想您想得很呢。”

也因为师承太过显赫,他才要小心隐瞒,免得惹来那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仲彦秋坐在车辕上,“前头往西边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