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许可,”胖男孩后来说,“你知道吗,早在门诊那会儿,我就觉得咱俩挺有缘。”冲着胖男孩这句话,许可特地走到了同伴的床尾前。硬纸卡片上写得详详细细:1o床,史佳,17岁。焦虑抑郁状态。二级护理。

“活蹦乱跳?”不知怎的,许可突然觉得心情确实好多了。见鬼!他在心里暗暗好笑,我是一个潜在的抑郁分子,危险得很。

“在现代社会,恐怕没有哪一种疾病能像抑郁一样无声无息地、大规模地毁掉人们的生活。据统计,约有六分之一的人在一生中曾经不同程度地遭受过抑郁症的困扰。近年来,这一比例还在逐年递增。”

“头一次来吗?”许可问。

还有两个小时,林小雨――现在起公开场合应该叫她韩雪,就将驾着崭新的奔驰来接他。他的固定电话和手机均已经按她的意思停掉了,长沙上的一个绿色旅行包就是他此行的全部家当。

“不用调查,许可先生。就算你说的一切属实,就算窃密者只是把机密紧紧地攥在自己手心里,他就可以装作没事似的走回家去?”

关闭电脑,许可走到镜子面前照了照。镜子里的他,除了头睡得乱糟糟之外,还真是没什么缺点。他弄了点水将头打湿了,用梳子稍微分了分。广告做得不错,弄得他心里直痒痒。如果正如介绍上所说的,黑森林酒吧的分店已经在德国星罗棋布,最近又在他公寓的前面新开了一家,而且无论是高兴还是失意的人都能在那儿找到慰籍――那么,他没有理由不去逛逛。从照片上来看,似乎还带点儿神秘氛围。画面正中那杯巨大的泛着金黄色泡沫的黑色啤酒,还标了一行别致的说明文字:慕尼黑啤酒,男人全在里头。他不由得笑了笑。咖喱比萨有点辣,也许正需要一些冰块来镇一镇。

“许可,干得不错,酷毙了。”艾伦一进门就冲着屋内说。他的嘴角带着笑意。

那是一个湿热而忙碌的夏天。下班之前,他收到了盼望已久的漂亮信封,那是在欧洲留学的女友寄来的。在回公寓的出租车上,他迫不急待地拆开了。

“阿诺?”

“对。”

“这个名字有意思。你的烟和打火机是从哪儿弄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秘密。”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个词,语气有些像是经典版本的oo7――詹姆斯•邦德历尽了艰险,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你来了多久了?”

“不久,但是那些白衣天使认为我将会在这儿住很久,”阿诺听起来像是吸了一口烟,一缕蓝色的迷雾缭绕而来。许可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这种烟不光外表尊贵,而且仔细一闻还有一股烟草和香草混和的味道。“她们觉得全世界像我这种岁数的老男人,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呆在医院里安度晚年。”

“你得的什么病?”许可说。

“不知道,医生没告诉我。在我的血液中,现一些重金属元素标。他们有些神经兮兮。”

“重金属?像汞、铅之类的重金属?”

“不是汞、铅,听起来差不多。据说对神经中枢有很强的毒害作用。”

“是什么?”

“不知道。用医生的话说,‘某一种物质,只是有点偏高。不用担心,没事,你会好起来的。’”

许可迟疑了片刻,接着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自己怎么看?”

“一直以来,我感觉味蕾不太对,有时会生突性厌食。什么东西吃到嘴里都满口金属味。其实一餐两餐不吃东西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我的体重比入院前还增加了整整两磅。可是医生就不这么想了,常常怀疑这是精神错乱的前兆。”

“那你不作的时候怎么样?”

“就跟平常人一样。喝白开水就是白开水的味道。”

“其他地方也一点都不难受?”

“一点都不。放心,肯定死不了,也疯不了。”阿诺沉默了一会儿,一阵好闻的烟味接踵而来。“我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倒是你,看起来专业得很,光问话的口气就可以去当一个实习医生。”

许可不觉露出了笑容。他喜欢这类冷幽默。

方便完毕,许可刚走出去,就现等待就餐的长队已经迂回到了走廊上。他瞟了一眼悬在走廊正中的电子钟,七点十分。护士站里边还只有一个昨天值夜班的女孩,正在敲打着键盘;护士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辆清洁用的小车停在一旁。

就餐室的门口,一块电子公告牌显示着今天的早餐菜单:中式包点。许可紧赶几步,往就餐室里瞅过去。远远的,胖子当当地敲响了两个饭盆,夹在中间。许可这才注意到他使了个眼色,叫自己插进去。虽然提前吃饭的意义并不大,但是朋友的好意不能白费,他挤进队形。

“操!懂不懂规矩!后边去!”

许可回头一望,一个年纪轻轻的秃头蓄着满脸的络腮胡子,仿佛是头长错了地方。他的眼睛里正亮起愤怒小灯泡,个头既没有许可高,公斤也没有胖子的多,不用说是典型的躁狂症。

这种人打得倒惹不起,就是躺在地上也会比你的口水多,许可打算不予理睬。

“你他妈长耳朵没有?”

就餐室里顿时静了下来,许多人都长着耳朵。

“我问你长耳朵没有!!!”

有几个盆子和勺子轻轻地相碰。长了?没长?

“长了,而且不短。”许可回答说。他有些好笑,这家伙看样子还懂点启式提问。

对方突然没有了音。许可的耳边渐渐传来了粗重的喘气声,事情似乎越来越好玩了。

“小心!”胖子突然大叫道。

秃头转眼间已经来到了队伍的右侧,一拳打在了许可的头盔上。他来不及躲避,顿时感到四周嗡嗡直响,同时一阵剧痛。贴紧穴位的电极仿佛无数颗银针,立刻滚烫地插入了脑髓深处。

他眼前一黑,冒出了无数金星,跌出了队伍。几乎是在失去平衡的同时,众人呼啦一下就扯开了空地。

等到秃头第二拳冲过来的时候,许可已经看清了对方的脸。他的际后侧有一道长长的伤疤,那是动过开颅手术的标志。许可心里一惊,连忙一个闪身,后退了好几步。

早在大学的时候,许可曾经亲眼见许多起斗殴。校园的战斗一般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为了女朋友,讲究赢得“潇洒”和“风度”;另一种则是为了帮哥们出头,一切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把对手放倒,更重要的是要在对手的身体和心理上留下痛苦的回忆。这种斗殴,对手一般面目可憎,而且从来就不讲究规则与方法。

“有种的过来!”眼看着拳头落空,秃头又气又急。他的指缝间渗出了血迹。要知道,贸然打在铁脑壳上的滋味也不是好受的。他的脸变成了暗红色。

“住手!”队伍的后头,远远的传来了护士的声音。她们一察觉到动静,就立刻赶来了。但是,此时此刻,就餐室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原先的队形完全乱了。一个碰落的餐包四分五裂地烂在场地正中,大家都蜂拥着站在就餐室的门口看热闹。情急之下,她们只得一边使劲分开众人,一边大声叫喊。

“来,来啊!”秃头盯着许可,慢慢地移动着步子,“孬种!过来!”

许可迟疑地望着他,站着没动。视野的余光中,护士的手臂正在人群中挥舞。他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不上前几步、给这个失去理智的家伙痛快地还上一拳……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值得,或许一开始拼嘴那会儿就不值得。

然而,就这一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只见秃头冷不防飞起一脚,一团莫名的阴影突然箭一般射向了许可!他慌忙把头一偏,啪!

许可的脸颊顿时红了一大块。一只黑色的拖鞋狠狠地打在了头盔与脸交界处,嗒地掉在了地上。他还来不及弄清怎么回事,秃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对准他的膝盖外侧又是狠狠踩上一脚!

咔嚓。

许可蓦地矮了下去,像个散架的木偶一样轰然塌倒了。有两个护士最先杀出了重围,一前一后抱住了秃头。

秃头使劲地扭动着身子。“你们凭什么拦我!他插队!妈的,你们、你们凭什么拦我!”

上班的时间还没有到,一个值班的护士唯恐控制不了局势,连忙给秃头打了一针。

“喂,臭小子,起来!”秃头被架走的时候已是踉踉跄跄,但是仍然回过头气喘吁吁地冲着许可喊道,“起来!你们这群瞎子,你们凭什么拦我!他插队!你们应该先给他来一针――”

两个护士把许可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嘴边淌出了唾沫星子。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满嘴全是臭脚丫子的味道,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