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晨陪笑道:“现如今阖府上下谁敢嚼王妃半句舌根子?王爷亲口吩咐了,但凡王妃睡着,天大的事也不准惊了王妃。”

他这才抬起脸来,一张小脸被泪水糊得很是惨淡,我无奈摇头,执了绢子给他擦净脸颊,不必瞧也能猜到现下自己的衣襟大抵也好不到哪里去。柔声哄了他半晌,这才见他抽抽噎噎地比划了几下,一抬眼却见惠娘也跟了进来,满脸惶恐小声道:“小王爷非要见王妃,奴婢拦阻不住,扰了王妃休息实在该死!”

锵地一声,我怀中暖着的汤婆子已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果真?”

“王爷逐了杳娘出府,自是因为杳娘犯下了不可宽恕的过失。”我并不动气,只悠悠解释道。

我恍然大悟,喃喃道:“怪道臣妾前几日进宫,皇后所豢那只鹦鹉莫名地便死了,原来是皇后故意为之!倒真是……鹦鹉前头不敢言啊。”我抬眼瞧他,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不由道:“王爷方才说‘又是亲耳听见’,难道从前亦有如斯情弊?”

我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紫红色脸膛,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正昂然伫立,恨恨地瞧着我,却不是拓跋安是谁?

“宓儿,你这个矫情的东西,为何总也不肯与我坦诚相对?”他忽然伸手撅住我肩膀,“方才我与高句丽使节的话,你都听明白了,是也不是?”

他蹙眉道:“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宓儿,你先回去,我稍后再去看你。”他说着扭头冲着漠歌,“先送王妃回去。”

此时天际已渐渐明亮,照着整片营地登时亮堂清明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影影绰绰。我信步走着,忽见五六顶小帐远远地在角落里一字排开,不仅大小较之先前看到的军帐要小了许多,颜色亦是灰蒙蒙的,不比军帐的纯白一色。我心下诧异,“漠歌,那些帐篷是什么人住的?”

他执着我手,粗糙的大掌缓缓抚摩着我细腻的手背,慨然道:“宓儿本是金枝玉叶,几曾费过如此的心思?今日你亲手为我缝了这衣裳,我实在如获至宝,便有瑕疵亦胜过锦衣玉袍。”

我笑道:“没听太明白,不过也大抵知道不是什么中听的话。”我望着他因生气而微微泛红的面庞,想到他如此维护于我,心下感激,劝道:“漠歌,你一心护我,我自然很是开心,只是以后莫要再如此急躁,你们终究是同僚,一同在王爷帐下任事,面子上总要转圜地去。”

他怔怔望我,目中忽尔浮上悲哀之色,“上次知道王妃出事,我很是担心,幸好王爷对王妃是极好的,知道王妃出事立刻便带我一起去救王妃了。”

她亦似有所感,颔首道:“不错,你我身为女子,自当应懂得可为与不可为,万事皆要以夫君为重,宓儿如此识得大体,本宫倒很是放心。”

我亦微笑,“公公客气。”

他见我精神恍惚,安慰道:“宓儿不必担忧,本王一定彻查此事,还宓儿一个公道。”

我摇头,示意她扶我起身,因笑道:“是我自己睡不着了。怎地就你一人,绣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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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言眉毛一轩,倔烈立着,一声不吭。我冷眼看着他虽不肯认错,然而终究亦未再推开蕙娘,心下稍宽,待要开口,蕙娘已软软跪伏在地上道:“王妃,奴婢知道您爱护小王爷,只是小王爷年幼,难免有些孩子性儿,不是一时片刻可以扭转得去的。奴婢恳请王妃多给些时间小王爷,奴婢保证——”

“是,奴

他缓缓拈须,悠悠道:“王妃可知王爷已然决意攻打犬戎?”

他微微一笑,“王妃焉知老可是为赏雪而来?”

我脑中的确有些昏沉,然而见他已是戎装待发,忙蜷起身子坐了起来,摇头道:“臣妾要送王爷。”这一动,足踝处登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伴随着一声清脆地叮铃声,我一惊,忙循声望去,只见我茭白的右足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只做工十分精巧的银质足钏,两侧各缀着一只小小的铃铛。我一呆,“王爷?”

“呀!”我受了惊吓,不由身子一震,压在颚下的锦衾登时滑落了下去,我大窘,忙忙伸手抓住锦衾,拉到身前,“王爷醒了?”

他点头道:“正是。惇儿甫一出生便由她抚养,蕙娘倒是个极妥贴的人。”

随意看了两眼,谁料那信竟是犬戎王子写给杳娘娘,说要在王爷与王妃大婚那天作乱,劫走王妃。”

绣夜已忍不住抽噎了起来,支吾半天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妆晨无奈道:“王妃,事到如今,您何必再瞒着王爷呢?”见我不言不语,权作默许,她转向拓跋朔道:“王爷,王妃初时入府,虽名为思贤王妃,然而私底下人人谁也清楚,王妃不过有名无实,因此下人们谁都不曾将王妃真正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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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不欲生事,然而她一再咄咄逼人却也不禁令我微愠,正要开口反驳,不防一声清叱已然传来:“王嫂未免太过失态了。”

我揉按住眉心,目色冷陈望着铜镜,幽幽道:“你只见机行事便是。”

她却冷笑不已,恨声道:“你狐媚了王爷,可骗不过我去,楚朝人诡计多端,我才不会信你!”说着又扭向拓跋朔道:“王爷,婢妾身份卑贱,没有资格做王妃,婢妾无话可说。可是王爷为何接受和亲,娶这狐媚女子?还立她做王妃!婢妾不服,婢妾真的不服!”

我这才放心,正要学他阖眼休憩,不防他却忽而睁开眼来,狐疑地望住我,郁郁道:“你倒很是关心那小子?”

他的手,轻覆在我的心口。他手心的热度缓缓蔓延,隔着衣衫直烫进我的心窝。胸口剧烈的起伏,我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助地望着他刚毅的下颚,不知所措,却见他坚硬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顷刻间,已微微伏下身子。灼热的气息登时扑面而来,令我眩晕了神智,下一刻,他刚硬的胡茬已微微刺痛我的唇畔,而从未有过的温软触感却更快夺去了我的呼吸。我瞪大双眼,微张的双唇却立时被他长驱直入,我脑中轰鸣,心如擂鼓,双手不自禁紧紧攀住他的手臂,思绪彻底混乱,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方。

那队长尚未反应过来,顷刻间已让拓跋朔手起刀落取了项上人头。热烫的鲜血登时溅洒了我一身,我来不及惊呼出声,已觉腰间一紧,脚下一浮,人已被拓跋朔半抱着冲出重围去。漠歌与其他同来的亲兵将我与拓跋朔围在中间,边冲杀边护着我俩向后门冲去,一时间刀光剑影闪烁不定,刀剑碰撞之声、喊打喊杀喊抓刺客之声以及刀剑没入血肉中的闷闷声不绝于耳,令我心下烦乱沉重不已。眼看已出了后门口,拓跋朔将我放上马,自己随即跨上,随行众人也皆上了备好的马匹,我正要松一口气,却惊见两旁大片火光蜂拥而至,却是两队弓箭兵循声赶了来,领队的一声令下:“放箭!”箭矢便如落雨般飕飕袭来。

他亦冷笑,并不受我言语之激,“你们南人不是有句话叫兵不厌诈么?本王不过是借用借用罢了!”

我颓然起身,不防身后却突然响起明显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我猛然回头:“什么人——?!”

沈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皇后面色一变,声音登时含了几分抱怨:“皇上息怒,安儿虽有错在先,但他也受了惩罚了,那一刀要是再偏些儿可就正中心脏,皇上……安儿可是您的亲骨肉。”

重,否则有张扬之嫌;亦不可过于简约,否则又有怠慢之罪。妆晨斟酌再三,为我梳作了惊鹄髻,斜斜簪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至于妆容,不过薄薄匀了一层蔷薇粉,颊上以少许胭脂膏子晕染,瞧起来清新亦不失大气。眉却描作拂烟,绣夜执了金箔正要为我点上额心,我心头一动,伸手拦了下来。绣夜一怔,“王妃?”

这样想着,我心中反愈发宁定了起来。这样没骨气的人,不过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实在不足为虑。今日这番教训,想来以他惯常的敏锐嗅觉必定早已嗅出如今王府谁能说话,给他点教训也便够了,日后倒也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我于是笑道:“罢了罢了,不过一场意外,看闹得天翻地覆的,白白坏了本宫的心情。什么领罪认罚的……穆总管适才救驾有功,本宫记着了,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提。”

“恭送王爷。”我忙伏在床榻依依拜别,他这才转身去了。关上门的瞬间,妆晨登时面色一紧,扑到床前,颤声道:“小姐……”

仰首的瞬间,不经意瞧见他颈项处一道狰狞的疤痕直往下顺延而去。我不由惊奇,依稀记得上次见面,并未见此伤痕,细细观之,见痕迹淡粉,似是新伤,我难掩疑惧,登时将羞赧抛到一边,忍不住道:“这一个月,你却去了哪里?”

“……是,婢妾告退。”那少妇闻言,虽及不情愿,却亦只得牵着娃儿退下了,临行前,悄然转身不着痕迹恨恨瞪了我一眼。我扭开脸去,不欲受她妒恨情绪坏了心境,一旁妆晨紧紧握了下我的手,便即拉着绣夜跪下行礼,脆声道:“王爷万安!”

我微笑摇头,却见妆晨接了戒子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好冷。

他扭过脸去,“素闻楚朝外戚苏家的女儿国色天香、才思敏捷,更兼行止得体、恭肃有度,实是和亲不二人选。”

“原来如此。”妆晨点头道,见我略有瑟缩之意,忙紧紧搀扶住我,“小姐慢些走。”

我见妆晨态度急切,实在不合她一贯的作风,不禁心下起疑,微微蹙眉,“果真如此?”

一时大家都无话了,只默默吃着果子,不一会均已吃饱。绣夜将剩下的果子取一块锦衾包裹起来,抱到车上,漠歌亦割了不少青草喂过马儿,稍事拾掇后妆晨便扶着我上了马车,漠歌随即跳上车,我们一行四人便继续向漠国赶去。

他的手,抖地很是厉害。

他轻哼了声,“从不妄思妄为……你倒给我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臣妾不过就事论事。”我微笑道,“先生说王爷釜底抽薪,臣妾愚昧,倒是可以再加一句。”

他微微扬眉,“什么?”

我抿唇笑道:“一石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