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晨迟疑道:“这……奴婢不曾。只是听那穆总管口述,说事发突然不及救助,现下已吩咐收尸了。”

不多时,酒菜均已备上,我见他甚是快意,少不得亦陪他饮了几杯,微酣之际,他见我榻侧画筝,不由笑道:“宓儿可否为本王弹奏一曲?”

他蓦地紧紧捉住我的肩膀,直将我拉入怀中,便如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般珍视,再不肯放开分毫。下一刻,他已将我打横抱起直直撞入寝殿,无视妆晨、绣夜满脸的惊讶将我放在榻上。

心跳一声急过一声,短短片刻,我脑中已转过无数念头。他此番用意我如何不清楚?除了安我的心,更是明白表示对我百般信任。然而我心下清楚,我不能骄矜,这一切只是开始,何况杳娘只是暂时被逐出,必然不会死心,我必须冷静对待。我拉住他手忧虑道:“王爷如此信任臣妾,将惇儿交由臣妾抚养,原是臣妾的福气。只是杳娘之事由臣妾而起,外间不明情由者必谓臣妾善妒,无容人之量,上惧有见私之讥,下受专宠之罪,如今再夺人天伦,臣妾只怕——”

那静竹抬起头来,额上已分明撞破,殷红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然而她浑然未觉,只朗声道:“王妃被劫,奴婢事先知情,然而却不能告诉王妃以至王妃遭此凶险。如今王妃吉人天相平安归来,非但不怪罪奴婢,反宽宏大量将奴婢从那活死人地救了回来,奴婢……奴婢心下难安,即便明知死罪亦不吐不快!”

“是啊,”他慨然点头,“本王初次见你,你便戴着它,因此颇有印象。”

我微微忧心,“王爷师出无名,臣妾担心此举遭人非议。”

她这才凝神瞧我,眼神睥睨而颇有不屑,忽而伸出一指直指我面上,硕大的红宝石戒子在霞光下熙熙生彩,她大声道:“你便是二弟新娶的那个楚朝公主?”

我手上本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支八宝金簪,闻言心头一震,恨恨地便捣了下去,簪子与包金妆台相碰发出冷硬的声响,直硌人心窝,我恨声道:“大婚之夜骗走王爷,令刺客得手,时间配合得分毫不差,哼,却不是她还有谁?本想借此除去我这心头大患,未料王爷会孤身潜入犬戎营救于我,她眼见于此,仍不知韬光养晦以避嫌疑,反倒处处咄咄逼人惹王爷厌烦,实在愚不可及。”

杳娘脸色登时惨白,猛跪倒在地抱住拓跋朔双腿哀哀道:“王爷,婢妾自入王府,侍奉王爷从无二心,惇儿他自幼体弱多病,难道是婢妾心中所愿?王爷岂能因此迁怒婢妾,说是婢妾之过!”

他说着便略略背过了身子,我感于他体贴,亦尽快着装完毕,随着他步出洞外。一名老者立时迎上前来,冲拓跋朔行了一礼。抬眼望向我时,他目光深沉而不可估量,令我心下暗动,然而来不及细看,他已微微弯下腰去,亦行了一礼:“老可见过王妃。”

好在洞中月光幽暗,瞧不清面色,不然我真恨不得寻缝而入了。我只觉脸颊火般热烫,强作镇定道:“王爷强词夺理,臣妾可真要生气了。”

我这才心神稍定,软软道:“臣妾被劫来此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中唯一所念,便是王爷何时来救臣妾于危难,未曾想王爷果真深入虎口,臣妾欢喜之余,却也不禁惶恐。”

我懒懒阖眼,幽幽道:“那么,你尽管去要挟他罢。本宫亦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值不值这个代价。”

的痒,然而更多,却是无法言状的奇异感受,一点一点,自心头缓缓攀升。“宓儿,”他喃喃低语,“为本王宽衣。”

妆晨扶着我在妆台前坐下,“王妃。”她轻唤,“奴婢再为您梳次头。”

皇后笑了笑,目光自我身上缓缓游移,眼中光彩愈盛,笑道:“公主身体可好通透了?”

大婚……我心头微恸,更觉迷乱,只听他悠悠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宓儿,本王初次见你,你为三弟所伤,重伤不醒,眉宇间似噙了浓浓的哀愁,拂之不去。然而甫一醒来,你便牙尖嘴利与本王辩驳,几乎令本王哑口无言。本王时时在想,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明明这样柔弱,却又无比坚强、聪慧。那日听到你口唤他人名字,本王愤恼之余,有意冷落于你,然而这一个月,却无时无刻未将你放在心上,攻打犬戎,岂是为了那些财物?何尝不是为了他们累你受伤!”

一番话说得漂亮至极,若不是懒与他计较,我几乎要击节而赞了。扶着妆晨的手臂向肩舆走去,我幽幽道:“总管执意如此自清,本宫若再坚持反倒显得矫情,倒不如总管胸怀坦荡了。也罢,少不得只好成全总管了。妆晨。”

我脑中登时轰鸣,连强作的镇定亦难以维持,全身的血液都似停止流动了,已然决定要麻木的心,蓦然划过一丝清晰的疼痛——

“苏宓……你可有小字?”他忽然温声开口。

那两名宫人却并不理会妆晨,只径直拉了那小娃儿便要离去,那小娃儿急得面色通红,张嘴便要大哭,然而纵是他眼中热泪滚滚,嘴巴却只得呵出大片白雾,未能发出半点声响,我不禁暗自惊疑,难道——他竟然是个哑儿?!

失去之后——同人笔趣阁

她不意我有此一问,愣了一愣,很快道:“赶在下雪前就走了,怕下了雪山路不好走。”

我拥着被子坐起身,望着他,我心头纷乱。我已猜到他的身份,若无意外,他定然是我未来的夫君,拓跋朔。我低低开口:“如你所见。”

我心跳如擂鼓,胸口急速起伏着,紧咬下唇,双手死死握着刀柄。那刀柄上镶嵌着的宝石颗颗嵌入掌心,我亦感觉不到半丝疼痛,我喘息不定,昂首勉力道:“尽管一试!”

我心下欢喜,“进来罢。”

“小姐这便休息罢,明儿一早还要启程呢。”妆晨切切道,重又换了热烫的汤婆子拢入我怀中、脚边,我登觉温暖,点了点头,便依依睡下了。

妆晨却紧绷着一张俏脸,手脚麻利地跟绣夜一起将她们御寒的被褥抱了来,紧紧笼盖住我的腿脚,再将我身上原已滑落到腰间的锦衾拉到我肩上,紧紧裹住我,直将我裹成作茧的蚕儿也似。我无奈摇头,“如此一来,自然是冻不着,可却要闷死了。”

我语气愈发冰冷,高声道:“敌寇当前,你却向他们说个礼字去!”我冷哼,“若说得礼,识得礼,本宫何至遭这一重罪?总兵大人若无事,便继续赶路罢,本宫要安心治伤,莫再相扰。”

“我——”绣夜自知理亏,不由面含愧色,悄悄看了我一眼。

山洞里漆黑一片,只洞口处隐约有些月光,我勉力使眼睛适应了黑暗,辨认眼前一切,却并不见陌生人影,想必那窸窣之声是洞中野鼠或其他动物发出的罢,这才稍稍安心。

我听到有人嘶声唤我,我勉力抬眼,却见一个漠国士兵打扮的人极快地自刀光剑影中闪出身来,疾奔到马车边,挥刀砍杀了一个砍伤马匹迫使马车倾倒的流寇,而后飞快跳上马车,自腰间抽出马鞭狠狠抽打着前腿屈跪在地上的马,口中急切地喊着:“驾!驾!”

绣夜闻言更是欢喜,正取过调羹要让我进餐,未料妆晨却毫不客气地将调羹抢到手中放到桌上,脆声道:“说你笨还真不是欺侮你,这么热烫的粥你叫小姐怎么喝?还不端走,看碍着我给小姐理妆的。”

短暂的沉默后,那董致远轻哼了声,“出门在外,公主还是将就些罢,这小小行馆便再如何打理,亦无法与皇宫内苑相提并论,公主何必为难属下呢?”

这样殁了……然而心酸之余却更觉心寒,芸儿是表哥的宫人,服侍表哥快十载了,她一贯温和恭顺,姨母亦多次赞她懂事,谁曾想到今日一番变故,姨母生杀之间竟未念及半丝情谊。

嫁漠国去了。我心头复杂,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只隐约为允祺的大胆感到不妥。

“爹爹!”我耳热颊烫,不欲再听,忙忙地便将爹爹向外推去,“时候不早,您还是快些安歇吧,明儿一早还要早朝呢!”

我倒抽一口气,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望着允祺一步步走出视线,不知是否看花了眼,总觉得他似乎脚步虚浮,他的贴身小厮临风忙跟上他,伸手掺住他一边手臂,却被他重重甩开,临风无奈地收回手,回头重重看我一眼,转身去了。

董致远冷眼看着允祯一心护我,嗤笑了一声,“今日暂且作罢,不过为兄的劝你还是仔细想想我说的话,免得日后后悔。”他说着,一手凑到嘴边打了个呼哨,只见一匹毛色油光水滑,高大健壮的马儿便哒哒地跑了来,却不知先前藏在何处了。他翻身上马,冷笑不已,“小丫头,你胆子很大,只是奉劝你一句,千万别自恃身份,不知高低,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强。女人么……”他突然笑了,眼底是浓浓的不屑与冷漠,“还是安守本分的好。”

有暖暖的笑意浮现,允祯突然伸手拂起我额前华胜,凝视着我额上画笔精心描绘的一朵萱花。他眼眉弯弯,目光中透着莫名的温暖,“宜男自幼便以萱花作眉妆,我凭着记忆所绘,果然一般无二。”说完,他自怀中取出一支金钗,钗身细长,钗头处仿佛雕琢成花朵状,待得仔细一看:细狭的花瓣层层叠叠,花蕊丝丝分明,虽简约朴素但却做工精细,虽不华丽繁复却令我温暖莫名——竟是朵萱花!而且,果真是依照我额上萱花模样所制。

绣夜不解道:“王妃,那杳娘如此阴谋害您,怎能说是小事呢?”

我步进寝殿,瑞脑香的香气缓缓吸入鼻中,方觉脑中清明些许,“毒害亲儿已足令她受王爷厌弃,永世不得翻身,明日黄花,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