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但那些,已经通通与我无关了。虽然痛楚,却仍旧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我眼见如此,只得依依道:“既如此,臣妾恭敬不如从命便是。”我说罢,蹲下身子与拓跋惇平视,伸手拉过他手合在掌心,我轻轻道:“惇儿,你可愿与母妃同住?”

妆晨闻言登时大惊失色,“静竹,你胡说什么呢?王妃已经赦你无罪了,还不快起来领赏好下去休息!”

他立时点头,连声道:“对,对,正是那件!还不取了来给王妃戴上!”

他抚了抚额头,略有疲累笑道:“只有在宓儿身边,本王才得这片刻宁定。”

她微微一愣,尔后一摔手俯视着我,怒气几乎从鼻孔中喷薄了出来,半晌刺声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竟然还如此放肆?”她眼色忽而浮上层层暧昧不善,语气愈发尖酸,“都这时辰了还蒙头大睡,倒真是个万千宠爱的主儿……看来阿杳说的没错,果真是你狐媚生事,迷惑了二弟!”

面上伤痕约莫米珠大小,虽不大,却因在右眼下侧近眼尾处,极是显眼。只要伤口再往上挪一点点,今日我所遭受,便是失明之灾。我不由微微冷笑,道:“今番令她禁足,非我本意,不过是她不识好歹,咎由自取。若我存心设计,又岂会只是区区禁足!”

拓跋朔脸色这才稍稍和缓。我正要让杳娘起身,却不防她并不领情,竟又道:“王爷,惇儿旧疾已多年不曾复发,却偏在王爷与王妃大婚之时晕迷……”她扫了我一眼,红唇轻动,一连串的菲薄言语喷薄而出:“而王妃一入府中便引起多番祸端,焉知不是王妃乃不详之身,引发惇儿旧疾……”

“王爷,时候不早,还是早些回府罢。”

我低低唤道:“王爷?王爷?”没有应声,想来真是睡了。我见他倒也君子,亦觉心下微甜,当下也不再耽搁,很快宽衣入浴。

“那又如何?”他挑眉,目光温暖令我莫名心安,“本王见你第一面,你便是满身伤痕,何差多这一道。”见我赧然转身,他伸手轻抚我颊上伤口,嗓音竟微微喑哑:“容貌美丑,百年后都不过是皮下白骨,本王眼中的宓儿,何曾如此落俗!”

胸口气息蓦地一滞,来不及羞赧,发自内心的恐慌已然一点点蔓延到四肢,我镇声道:“若你胆敢轻薄,本宫会即刻自尽。”

我含笑不语,只依依望着他,见他一意催促,这才缓缓道来:“此香名为茵墀,乃西域所贡,平时香气甚淡,遇酒则浓,臣妾方才饮酒,故而香气逐渐浓郁。”

酡色渐渐晕染了脸颊,我半觉羞赧半觉好笑,忍不住道:“死丫头,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个歪话?倒挺讨得彩头。”

“赐座。”皇帝声音低沉,很是威严。

他却摇头,眼中神色认真无比:“宓儿,本王对你,倾以真心。然而你的真心,却有几分?”语气互转疾厉,他蓦地以指抬起我的脸庞,镇声道:“现下在你心中,可还有旁人?”

“这个自然。”穆昌道,“因此小人才要下令彻查清楚,杀一儆百,以免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惹娘娘不快。”

从离开的那一刻起,我疲惫的肩膀上所担负的命运已然明朗,然而即便早预知了将要面对的一切,仍无法让我在瞬间接受这样的事实。我仰首望着他,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却蓦地见他转过了身子,笑意盎然:“可是欢喜地傻了?”

他唔了一声,扭头瞧我,眼中似有火焰跳动,半晌道:“那么阳奉阴违,说的又是什么道理?”

那娃儿闻唤,登时肃了面色,极是紧张地不敢再作挣扎,任由那两名宫人牵了去那红衣少妇身边。那少妇见他手中仍攥着未及吃完的半粒果脯,登时一掌拍落,眼角略略斜视我,口中以着稍有生涩的南话大声道:“生人给的东西你也敢乱吃,可是不要命了!”

我猛然睁眼,几乎窒住了呼吸,“妆晨?!”

妆晨闻言脸色顿时黯然,低低唤道:“小姐……”

“王爷——”董致远欲言又止,见那男子态度坚决,他只得作罢,抱拳道:“如此,我便静候王爷旨意,希望王爷能够秉公处理,莫叫公主平白受了这天大的委屈。”

双手被动地打开被死死按在两侧,我知道此刻那男子正在我身上肆虐,然而我已使不出半分气力,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思想已全部抽离,所剩者,唯躯壳而已。受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下意识地以牙齿抵住了舌头,只需轻轻一下,我便可免受这屈辱;只需轻轻一下,我便彻底解脱了。

我想起昔年表哥的丢脸之事,忍不住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抬眼见妆晨正垫了脚跟用银簪子挑那铜质烛台上的灯烛烛芯。那灯油是羊脂所制,燃烧的同时散发着阵阵脂香,倒似比昔日所用瑞脑香更是安神,我只进来这片刻,已觉心旷神怡。

几番颠簸,队伍终于赶在夜幕低垂前绕过长白山,抵达漠国。过了长白山,赫然是一番全新的天地,风依旧是凛冽,然而终究没有山上那么冷寒。车队在一片密集的帐篷前停下,我们已到了漠国境内,现下正在王都天水城外围,也便是漠国王室的狩猎场。王都尚在三十里之外,今日眼看是到不了了,漠国使者已快马加鞭去王都通报漠国二王子、我未来的夫君,他明日一早便会前来迎接于我。

车厢里,小火炉静静地燃着,散发着与这酷寒天气相较、很是微薄的一点温暖。我歪斜在榻上,精神懒怠,稀薄的空气令我愈发呼吸维艰,我闭着眼,只勉力忍耐着,多次将咳意强咽下去,不愿妆晨她们担心。绣夜在我怀里、脚边各暖了一个汤婆子,此时也早已凉了,叫妆晨取了出去,重又换上新烧开的滚水,以缎子裹了塞到我的锦衾里。她鼻尖通红,两手更是冻得如红萝卜一般,口中却只嘟囔着:“什么时候才能到呵,在这么冷下去,可非要冻坏人不可。”

漠歌立在原地,一脸的不敢置信,也不言语,只怔怔看我。我勉力微笑道:“可是欢喜地傻了?漠歌,你去为我驾车。”

漠歌却不知我心中思量,他听我命他穿衣,脸上一红,忙扯出皮裘穿了起来。妆晨捡起一颗青色果子,脸上却颇有怀疑之色,“绣夜,你确定这果子可以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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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绣夜很是害怕,脸色惨白几乎毫无人色,她紧紧缩在角落,满脸泪水而眼神呆滞。我心下一揪,叹了口气,幽幽开口:“你若害怕,我亦不勉强。只盼上苍垂怜,你我三人能安然度过此劫。”

我无奈笑道:“怎么会呢?你的手艺,旁人亦是半分也比不去的,你们两个少了任何一个,我都是要寝食难安的。”

董致远闻言,似乎颇是得意,“公主明理,这便请公主下车罢。”

如此一闹,各人各怀心事,一时气氛不禁僵持住了,我心下了然,必是那漠国来使发现我被掉包,要寻皇帝理论,姨母得知是表哥所为,为保表哥,抢在皇帝前头承担了此事,想来定是许了那使者偌多好处。毕竟表哥虽肆意妄为,可终究是姨母亲子,姨母要保表哥,要永远封印此事,就必然要除了假冒我之人。表哥使芸儿替我,原是为了她是自己宫人,左右可信得过,而且此去若顺利,对她来说亦未尝不是一桩改变命运的机会。然而万没想到不过半日光景便暴漏了痕迹,轻易误了芸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