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我已行到延祐宫前,只见玉带池涟纹微涨,绿叶粉菏交相映,直入天际,很是宜人。远远瞧见姨母头梳堕马髻,鬓角处斜插着一枚八宝金镶玉步摇,珠翠满头,一身绛红色盘绣鸾鸟长裙,镶金边飞燕红妆蜀锦夹衫,斜斜倚立在金水桥头扶着阑干喂鱼,姿态闲雅,却别有一番高华。

我忍不住替允祺说话:“表哥便是嘴巴使坏,其实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姨母笑得慈爱,无视众人的惊讶与心思牵着我与允祯转向爹爹,“如此佳配,姐夫以为如何?”

允祺,他到底打算做什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偏偏如鲠在喉。我心下烦躁,好好的来放纸鸢,不曾想竟生出如此事端!一低头,却见一支金灿灿的钗正躺在草地上,璀璨而寂寞,钗头处那朵红艳欲滴的牡丹似一团灼人的火焰,在我眼底跳跃,在心头燃烧。我抬手托住额头,只觉头痛阵阵袭来——

我定睛一看,却见也是一支金钗。纯金打造的钗体流光溢彩,钗头处的托体中镶嵌着一朵珊瑚色的牡丹花,仔细一看便发现那是用一整颗硕大的红宝石雕琢而成,极是栩栩如生,艳光夺目,在午后的阳光下映照下,几乎晃痛了眼去。我看着那钗,欢喜之余却不由得心有所感,登时想起之前允祯送我的那支萱花样的钗,虽然名贵不及这牡丹钗,但却更合我心。牡丹虽雍容华贵,但我一片丹心,却亦只合意那虽平凡简约却蕴着我娘的魂,又给予了我的名的萱花。

突如其来的男声,着实惊得我不轻!我条件反射地立刻站直了身体,端出爹爹耳提面命多年,如今已被我使得炉火纯青的完美微笑面向来客,然而却在目光对上他的脸孔时,蓦地睁圆了杏眼——“允——祺!”

“宓儿,你可是已知道你要作为公主与北方漠国王子和亲一事?”太后话音刚落,我尚且来不及流露半分情绪,允祯已膝行上前拜伏在太后脚下,语音哽塞,气息不稳:“求太后祖母——”

我却是彻底呆住了。北方……漠族……王子……和亲?!

我抬头望向姨母,然而姨母眼眉低垂,只望着脚下方寸之地,却并不开口。一时间仿若天崩地裂了。震惊之下,我已顾不得礼仪,直冲到太后身前,抱住她宽大的袍袖便行跪倒,仰首质问:“太后娘娘,您说的可都是真的么?宓儿果真要与那漠族和亲?”

漠国,我是知道的,爹爹曾不止一次提到这个国家。漠国原是北方一个游牧民族,人口虽不多,但漠族人个个骁勇善战,漠族的首领拓跋烈人如其名,脾性暴烈,崇尚武力,在他的带领下,漠族人在短短十年间便征服了其他大部分游牧部落,建立了漠国。拓跋烈去世后将皇位传给了长子拓跋宏,拓跋宏不似其父盲目崇尚武力,他处处效仿汉制设立朝堂制、学院科举制,并大力发展农耕、蚕桑而改变草原民族随水草迁徙的传统缺陷,将漠国势力扎根在长白山往北一带,不断发展并向南方逐渐渗透势力。楚朝与漠国接壤处十二州郡近数十年来早已是汉漠杂居,在拓跋宏的治理下,现下的漠国已不再仅仅是昔年一个小小的草原部落,而是足可与我朝分庭抗礼的大漠政权中心,加上漠国人生性野蛮,好掠夺,近年来已是我大楚朝边疆重患。

我努力地在脑子里拼凑着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漠族的记忆,然而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这天南地北的一切竟然有一天会与我的人生扯上关系。太后望着我,叹了口气,“宓儿,你虽不是皇家人,但哀家自小看着你长大,在哀家心中,你便如亲孙一般无二。”

“既然如此,太后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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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不能劝父皇收回旨意吗?和亲,为何定要是宜男呢?”允祯拉着太后衣摆,苦苦哀求。

我望着太后,我亦很想知道,宫中界婚嫁之龄的公主便有数位,郡主或重臣之女更是比比皆是,为何偏却选中我?何况姨母不是昨日才许了我与允祯的婚事?胸口阵阵气息汹涌,几乎便要岔过气去,眼泪不自禁地便缓缓溢出眼眶,我身子晃了晃,只觉脑中虚浮,但我仍强自撑住,用力咬了咬下唇,切切道:“宓儿亦想请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凝望着我,眼中颇有不忍,她伸手抚摸我顶心发丝,幽幽道:“莫说哀家,便是皇帝也是极不愿将你许给那漠国。你自幼承欢哀家膝下,皇帝对你亦多有拂照之心,若无此事……”她望了望允祯,眼中很是怜悯,“若无此事,你与允祯倒也是一对佳配。只是那漠国于我大楚朝毗邻,多年外患,此时对方主动要求和亲,皇帝自是不宜拒绝。至于和亲人选……”她顿了顿,眉间隐隐浮现一丝困惑,“若是哀家作主,便是如何哀家也断不舍得指了你去。然而不知为何,那漠国却指定要你和亲,如此哀家却也无法了。”“

允祯瞪大了双眼,忍不住道:“太后祖母,宜男从未与那漠国王子见过面,何以漠国指定要娶宜男呢?”他面色惨淡,便连握住太后裙摆的手指亦是一色的白,见太后不言语,猛回首抓住我手臂,“宜男,你快告诉太后祖母,你不愿意前往和亲,你不愿意!你说呀!”

我被动地被允祯拉斜了身子,扯动的瞬间,眼泪飞洒而出,正正落在允祯手背。允祯停下了动作,目光落在手背上,我看到他眼中同样的东西落下,瑟瑟轻响。他猛攥住了拳,抬头静静地望向我,眼中忧伤一波一波,似春江晚潮。我转开脸去,微微启唇:“太后娘娘,此事再无转圜余地了么……”

太后移开眼去,只望向了窗外,抑或是透过那窗外,望向一个不知名的远方。没有言语,我看见她轻轻摇头,我的心再无半点暖意。一旁太后身边的老宫人贺嬷嬷忙开口道:“郡主何必如此忧伤,听说那漠国王子年方二十有五,勇武过人,与您亦是年貌相当,焉知并非佳配——”

我摇头,不再多问,亦不想再多听,只静静拜伏下地,额头触到地砖的冰凉,一瞬间提醒了我该做什么。我声音低喑,却字字清楚:“如此,臣女谢主隆恩。”

“宓儿……”听得我自称臣女,太后亦无奈叹气,她步下凤座,弯身执起我手臂,目光灼灼,言辞恳切,“时事所迫,并非哀家狠心,更非皇帝无情。”

“臣女明白。”我的眼眶已经干涸,只觉脑中阵阵嗡鸣,眼前太后满含无奈与怜惜的脸愈发模糊,在我软软倒下的瞬间,只依稀听得允祯惊呼:“宜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