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自打击中清醒,连忙挽留:“老宅子早破败了,哪里还能住人!”

钱多多拿眼瞅她。

钱叶儿道:“眼看秋忙,恐怕婶娘该回来了。”

她也知想要马儿跑就要喂马儿草的道理,又盘算着林小五的鞋早就破了,不如再纳双新鞋给他——却不知,林小五收了钱叶儿好几双新鞋,既推辞不得,又不敢穿出去,每日里逼着二妮儿在田间学女红为他纳鞋底哩。

林小五心疼,偷着省下自己的饭,到了晚上给她送来。

刘氏自然不会给他们发月钱,更加谈不上零花钱。柳大娘临走给了他几个钱,叫他换双新鞋,林小五舍不得花,又不敢让刘氏知道他有钱,都偷偷缝在腰间。好在家里的衣裳都归钱多多洗晒,否则他哪里存得住,早被刘氏找借口要了去。

巧儿也在边上玩耍,见状拍手大笑:“哦,揍二妮儿去喽!”

正说着,钱叶儿笑吟吟的进来,声音清脆:“小五哥你和一个哑子讲什么话?”

“我也是听说来得。说是邻县章大户家的夫人,在本地也算大家闺秀见多识广了,去岁去得京里,章老爷京里生意上伙伴的夫人带她去大相国寺进香,她在偏殿见到几位师太,当场大惊失色,没敢问话,匆匆退出,和那家夫人说再也不去大相国寺。人家问她缘由,她叹了口气,道是皇家寺庙也不清净,和尚都娶了老婆哩……”

愁了半天,突然想起林小五,合掌大喜:“有了!”她心里盘算着,林小五是个瘸子,但他识文断字也算有点本事,卖身契又在自己手里,不怕他将来不乖乖听话。

马车似乎进了县城,外面天光渐亮,骡车的速度也慢下来,踢踢踏踏走得很稳,有人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又迅速缩回头,说:“到县城了,快都别说话!”

骚动迅速由后方传到前面,众人纷纷涌过去,听着长者吩咐把二妮儿从山坡下拉上来,几个人抬回去。

她有她的思量。

住在钱满山家,好歹是门亲,日后若本家逼上门来也有借口。柳大娘那里虽然也算亲戚,然而柳大娘做牙婆的,身份上可就低了一等……二妮儿又有那等传言……

柳大娘知她心思,笑笑,转了话题,说起她听来的有家闺女,从小定亲,谁知未婚夫婿家突然就败了,闺女家不乐意,闹着要退亲,四里八乡都笑话云云。

孔氏来村后,也听过村人闲话,说些刘氏要退亲的话。平日相处,刘氏话里话外也带出嫌他家败落的意思。但退亲?

她摇摇头,不太相信。

退亲是何等大事。尤其女儿家,一旦退亲,无论原因为何,想再找户好人家都不易。

柳大娘也不急,慢慢述说些刘氏平时对钱叶儿的期许,又是向往大户,又是打听哪家招丫鬟妾室。

孔氏竟不知钱叶儿的哥哥嫂子存着攀高枝的心思,心中惊诧,只不在面上露出。

柳大娘把想说的话隐晦说完,就不再提起。只拉着孔氏的手,恳切道:“我在家住不来几日,眼看又该出门。家中只得二妮儿和小五两个孩子,虽说小五懂事,终究放心不下。我见夫人素日是稳重的,若能帮扶我一把,我在外也安心。”

又说了些敬佩仰慕的好词,这才告辞而去。

孔氏独坐屋中,心思百转。

催她下定决心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氏。

原来刘氏见秋收已完,左右家中无事,又没了进项。孔氏母子虽则每月添点饭食钱,又哪里真有多少。一来二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又因听人说家要招丫鬟,她有心送钱叶儿去攀高枝,就嫌孔氏母子碍眼。

也没和钱满山商量,径自对孔氏提出了退亲一说。

孔氏有了思想准备,但仍是错愕。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怎会有人枉顾亲妹子的名声和前途。

更何况,她家固然穷了,却并非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近东是识字的,从前功课也好。只等躲过风头,砸锅卖铁也要送他去书院再读书,将来考个功名,做正头娘子可不比做人妾室好得多?

无论如何苦口婆心,刘氏只认一个理儿:

你家有钱?有地?有屋?

没有?

没有就退亲!

孔氏要强,赌气应口,两家商定,很匆忙的退了亲。

刘氏迫不及待赶她母子离开。孔氏埋首收拾完行李,拉着儿子头也不回的走出钱家。

刘氏在后面吐唾沫:

“穷鬼!”

孔近东懵懵懂懂,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问母亲:

“我们去哪儿?”

孔氏顿顿,道:“柳大娘家。”

老宅子和钱满山家相距不远,他们一路走去,不知惹得多少人打探询问。孔氏笑容满面,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才大怒一场。

到得老宅子跟前,林小五刚好在院里劈柴。见她母子二人带着行李包袱,略一怔,随即绽开笑容,热情招呼:

“孔大哥快来,帮我一把。”

又回头叫:

“大娘,二妮儿,快看看谁来了。”

钱多多阴着脸从堂屋走出。嚷什么嚷什么,总不成天皇老子降临吧。

不怪她,心情不好。

刚刚被柳大娘狠狠说了一通,说她的绣花样子比鬼画符还难看——喵的,从前我连人都认不全,你怎么从来不嫌?

果然人不能太能干。期待一天比一天高,柳大娘忒难伺候!

她能缝补袜子,就盼着她纳鞋底;能纳鞋底,就盼着她绣手帕;能描朵花,就盼着她完成整幅屏风面!

也不想想,你闺女一个月前还是个傻子!

孔氏虽面带笑容,心中却忐忑不安。柳大娘话说的好听,但谁知人家肯不肯收留自己母子。二妮儿又是个阴晴不定的脾气,万一闹起来……

钱多多站在门槛处,她就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阴沉着脸,孔氏心中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