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短暂的夏天过去，东北又迎来了漫长的寒冬，营房里的树木已经开始光秃秃了，在操场旁边的那片白杨树林里，已经落满了厚厚的叶子，踩上去就会出咯吱的声音。北方的天空总是显得雄浑低壮，天空里偶尔洒过一阵大雨，地上却马上不留痕迹，因为北方的空气是干燥的，地上的水很快就被蒸了。
秦风倚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上，痴痴的望着远方呆。王云峰的死让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平静了，如果那个牺牲的人是他，那又会怎么样，秦风第一次开始认真地考虑着生死的问题，什么是生什么又是死，如果现在他马上就要面对死亡，他会不会感到害怕会不会感到恐惧，回答是肯定的，想到自己马上就没有了思想，这个世界将不存在一个自己，秦风的心里着实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慌。可是云峰在死以前是微笑着的，难道云峰那时已经脱了生死，秦风不可得知，生死的问题是如此玄奥，秦风感到自己根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一到深夜，营房里总能听见口琴的声音，只是这口琴不再是欢快和愉悦的了，而是充满了忧伤。吹口琴的人是刘小强，对于王云峰的死，刘小强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在他看来，云峰是因为他而死去的，他多么希望那个躺在墓碑下面的不是他的战友，而是他自己呀。白天，刘小强用强度的体能训练来麻木自己，晚上就像游魂一样在营房里吹着口琴。对刘小强这样的泄方式，五班的上战友们保持了沉默，王云峰的死对他们来说是都是一样的沉重，每个人都因战友的牺牲而成熟了很多。他们不再是爱打爱闹的小孩，而是像个真正的大人了。
半年后，何明由于表现突出被提升了排长，而秦风则当了五班班长，张大宝当了副班，何天也当上了三班班长，刘小强因为文艺方面的天赋被文工团的领导看中而调到军区当了一名文艺兵。不久，刘小强创作的军营歌曲《亲爱的战友》便在军营里广为传唱，那是他为死去的战友王云峰写的一歌：
我亲爱的战友，你在那个清晨倒下，
于是你年轻的面容成了我最深的牵挂，
记不记得站岗时说的话，你说你好想远方的妈妈，
想为她拨去两鬓的白
我亲爱的战友啊，我再也不能听见你说话，
在你洒满鲜血的地方，已经开出了杜鹃，
多想为你再次吹起《军中绿花》，
而你却长眠在了白杨树下
我亲爱的战友啊，我会为你收起伤悲和泪花，
因为妈妈说，
你是我们的自豪和骄傲啊！
五有的空气里弥漫春天的味道，给营房带来了一片生机。何明，秦风就是在这时接到大比武的通知的，在整个连队，他们两个的训练是全连的楷模，而楷模的背后，是两个战士每天比别人多花几个小时练出来的。何明是个硬汉，不管在什么方面都要强，在他看来，训练场上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在这个老红军后代的身上，有一种能吃苦而又霸气的精神，叶枫林对于何明甚是欣赏，他最喜欢这种有想当将军冲动的士兵了，他觉得，何明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排长，这小子以后肯定能有一番好前程。
相对于秦风，叶枫林就不是那样看了，虽然秦风的训练和何明一样优秀，可是在秦风身上，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那种军人的豪迈气概，而且在为人处世上，秦风显然没有何明精明，倒不是说秦风和战友们的关系不好，叶枫林现很多战士都能和秦风打成一片，但是令叶枫林感到比较郁闷的是，秦风好像并不怎么会和领导相处，有时候在开班长会上，秦风对于他的一些工作，还会当面提出意见，一点也不给他这个连长面子，而何明却从来不会和他有任何顶撞，有时候在路上见了面，还会恭敬的给他递上一只烟。
在大比武的临时宿舍里，秦风认识了一个叫吴今的人，从谈话中，秦风知道吴今是个已经从军校毕业两年的少尉了，可是却只比自己大两岁，和吴今说话，秦风一点也没感到他身上的那种官架子，吴今甚至和自己称兄道弟，这让秦风倒有点意外。从吴今的口中，秦风听到了什么部队信息化，电子，导航……这些他第一次听说的名词，虽然对于吴今那一大套的理论秦风是在部分听不懂，但他却被深深吸引住了，从吴今说话的眼神中，秦风能感到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国防部队以后要走的路，就像吴今说的，以后我们的军队都要走向科技化信息化，过去的许多东西都适应不了新型战争的需要。
听到这些新鲜事物，秦风觉得自己的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许多，仿佛体内注入了一股新的东西，秦风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多看这方面的书籍，要不然他就要被时代淘汰了。
在射击比赛前，秦风告诉自己要以轻松的心态来比赛。结果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要知道比武场上，可是高手如云，个个身手不凡，秦风这次来比武体会最深的就是部队里优秀的人才太多了，他们都值得自己去学习。
能拿到二等奖，这要归功于他的老班长，要不是老班长手把手的教他，恐怕他的实弹射击也不会这么好了，想起班长，秦风心里就感到沉重，老班长身怀绝计，为部队奉献了十几年，可是走的时候却两手空空，而且无怨无悔，秦风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胞襟啊，而在部队，像老班长那样的，又何止一个呢！
百米障碍翻跃中，何明像一头猛虎闯关斩将，以绝对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冠军，让在坐的军区领导都刮目相看，一个团长向裁判问到：“那个战士，是哪个部队的。”
“报告长，那是？？？？？的何明。”团长点了点头。
比武结束后，吴今背着打好的背包来向秦风道别，“秦风，这套书送给你。”秦风接过书籍，原来是一套《高科技与现代战争》，这让秦风大受感动，“吴今，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呀，当我是兄弟就拿着，反正这书我已经看过了，就送给你了。”
“那太感谢了。”秦风看着书摸了又摸。
“对了，里面还有我的地址，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可以写信问我。”
对于吴今的周到秦风又是感激又是感动，两个偶然间邂逅相逢又要马上分离的战友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回到部队，秦风如饥似渴的读着吴今送给他的书，不但如此，他还用省下来的钱订阅了两份军事科技报刊，晚上战友们都睡了，他还要花上两个小时来专研这些书籍。看到不懂的地方，就写在纸上给吴今寄去，而每次吴今总能给他一个准确而完整的答案。
随着两个人之间通信时间长了，吴今对秦风的家境就有了些了解，于是就特意自己花钱给秦风寄一些比较贵却非常实用的书籍。而秦风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却对自己慷慨的少尉更加敬重。在吴今的影响下，对军事书籍也更加痴迷。
当金黄的稻穗在田野里翻滚的时候，布谷鸟的声音也在山丛中不停的叫唤，田野里散出泥土和无名小花的芬芳气息，傍晚的小山村在夕阳的映衬中是那么安祥和宁静，一抹晚霞映红了村子的西边，轻柔的晚风迎面拂来，让人感到夏季那难得的的清凉。
秦霞走在通往村子的那条小路上，心情像风筝一样飞着，就在下午，她到镇里的邮局领到了师范大学的入取通知书，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呀，秦霞在心里想象中要是父亲知道了那会有多高兴。她终于没有辜负亲人们的期盼，考上了大学，可是也只有秦霞自己知道，这个大学是那么的来之不易，在班里，同学们都在生活和物质上互相比较，而那时她就悄悄的躲在教室的一角。她只能用学习来和他们比较，只有在每次走上讲台领奖的时候，她才能感觉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只有那时，她小小的心灵才会感到一种满足。
现在的秦霞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头乌黑的头和一张清秀的脸庞是山村的山水养育，从小就生长在农村的她是大自然的女儿，一到春天，她总要和小伙伴跑到后山上去摘那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没事的时候她会在山上疯玩一天，直到看见房顶的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才拍了拍身上粘着的小石子，相邀着和伙伴们往回赶。
可是自从哥哥走后，她就远离了那样的岁月了，哥哥一走，家里的活就多了，懂事的她开始为家里承担起更多的活计，一到农忙，她就成了家里半个劳动力，再加上学习也越来越重，她便再没有空闲的时间去山里面去疯了。
现在所有苦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她用三年的勤奋刻苦换来了美好的收获。她要马上写信告诉哥哥，让哥哥和自己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可是这时秦霞却莫名的有了一种愁绪，她已经好久没有刘小强的消息了，她只是从哥哥的信中知道他被调到别的地方了，其它便一无所知，此刻她突然感觉好想见到她的小强哥哥，见到那个小时候总是哄她陪她玩的小强哥哥。
秦霞考上大学的消息很快在这个只有几百人的小山村传开了，秦国华的脸上也有了平日里难得见的笑容。
在秦家的院子里面，热热闹闹的摆满了七八桌酒席，虽然家里并不富实，但国家这两年对农民减免税收的政策，却使得秦家还算有了点积蓄。女儿考上大学，对秦国华来说是一件大事，就算再穷，他也要把酒席办得体面一点，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秦国华要让村里所有人知道，他们秦家要扬眉吐气了。秦母一边在灶头和几个妯娌忙着做饭，一边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一双儿女都有了出息，她这辈子就算是再苦再累也值了，只是她的风儿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这让当母亲的想着就不是滋味，她多么希望秦风能回来一躺，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儿子这一走就是整整三年。
得到妹妹考上大学的消息，秦风不知道有多高兴，妹妹是好样的。
一大早，秦风便向连长请了假，他要到市里给亲爱的妹妹买礼物，作为哥哥他还从来没有给妹妹买过什么东西，这让秦风感到一阵惭愧。
在一家服装店时，秦风看中了一件红色的毛衣，鲜艳的图案让它觉得这件衣服穿在妹妹小霞身上一定会很好看，他走到柜头，向一位染着黄色头穿着时髦的女人问到：“老板，这件衣服多少钱？”女个看了看秦风，从嘴里慢腾腾的飘出几个字“二百”，秦风一听价格吓了一跳，一件衣服要二百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老板，你看能不能便宜点？”秦风商量着问到。“一分也不能少。”女人的话毫无商量的余地。秦风只好悻悻的走了出去，“一个穷当兵的，还想买衣服。”后面传来女人鄙视的话，这让秦风顿时感到像被浇了一身凉水，他的身体不由的颤抖了一下。
秦风再也不想在这个城市多呆一会了，买完东西，他便像逃命一样的坐上了回去的车，女人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袋里回响起，他手中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真想回去找那个女人争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军人在他们眼里成了穷当兵的。
“秦风，”张大宝闷闷不乐的走到正在看书的秦风跟随前，“怎么了，大宝？”看着大宝不高兴的样子，秦风关心的问。可张大宝却低着头坐在凳子上不吭声了，秦风合上了手中的书，他知道大宝肯定是在为年底老兵退伍的事情愁，一转眼三年过去了，他们的义务兵生涯不久就要结束了，秦风突然觉得时间是那样的匆匆。
“秦风，我真的不想退伍，不想离开部队也不想离开你。”张大宝的声音中带着哽咽。
“大宝，”秦风走过去拍了拍战友的肩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部队实行兵役改革，每年在精减人员，对于能不能留队谁也没有多大把握，虽然秦风也报了留队，但他自己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他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留不下，他就去外面打工供妹妹上大学。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眼前的战友，现在五班就剩他和大宝两个人了，感情自然就来得深，在别人眼里，大宝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和战友们在一起谈天说地，可是在秦风看来，这个个子不高却黑黑的同年兵兄弟却是那样可爱，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张大宝就会像换了个人似的，能说能唱，时不时还哼上一段他们家乡的信天游，秦风问大宝为什么不喜欢别人说话，大宝只是红着脸说，当着那么多人说话，他会不好意思，会紧张的结巴起来，只有和秦风在一起，他才没有那种紧张感。
张大宝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说：“秦风，我退伍了，你会给我写信吗？”
“大宝，我当然会给你写信，只是通知还没下来，你不要这么悲观嘛。”
“我心里知道，像我这种没有文化又不拨尖的兵，部队留下来也没用。“秦风没有想到平时如孩子一般单纯的大宝，心里却把事情看得比谁都清晰。
顿了顿，大宝继续说到：“秦风你就不同了，你一定能留下来，你书读的多训练又好。其实我来参军就是想留在部队，要不然回去我爹又该说我没有出息了，只配在家种那两亩地。“张大宝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的哀伤是那样的深沉，这让秦风不忍再看下去。
秦风心里是多么希望大宝能留下来，就算自己留不下，他也希望他的战友能留下，而不是回去让他父亲说没出息，和大宝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会减少对家的思念，一遇到伤心的事，大宝总会默默的陪在身边，用一种无言的方式，给他温暖和力量。
透过窗户，秦风看见一轮明月正高挂在空中，“大宝，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圆呀。”张大宝望着天空，也被这夜色吸引了，托着下巴和秦风一起趴在窗台上看着月亮出神。
“大宝，再给我说说比你还黑的的黑妮吧。”秦风碰了碰大宝的手臂，黑妮是大宝的邻居，小时候的玩伴，两个人从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自从大宝入伍后，黑妮便经常会寄来那歪歪斜斜的一封被刘小强戏称为情书的信，那时候刘小强经常抢走大宝的信在宿舍里高声读着‘大宝哥，我是黑妮，你走了这么久，我相你，经常站在门口？着你，希望能看到你。。。。。”这时张大宝就急得满屋子追着小强跑，以后大家就经常开玩笑，“大宝哥，我相你，”让张大宝又是蹬脚又是害羞。
想到这，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夜是如此宁静！
退伍的名单中，张大宝，何天的名字都被叫到了。何天是主动提出退伍的，他和哥哥商量好了，他要退伍回去照顾年迈的奶奶。张大宝也没有像秦风担忧的那样难过，而是笑着对战友说：“我会回去和黑妮承包家里的几亩地，到时给你们寄家乡的特产。”
秦风被分配到了新疆成了一名边防军，叶枫林也调到上面学习，何明则留在了营房，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退伍老兵们庄严的向军旗告别！（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