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坐到健强身边,拉住他一只手,这下甚是耐心的柔声慰询道:“好十弟,别再哭了。到底怎么啦吗?”健强抬眼感然一瞅她,逐渐强稳住情绪,大吸了两下鼻子道:“九姐你倒是给评评理看……今天一早起我就又练功又念书,下午觉得可以撒会懒了,就跑到忠正堂去想看看大哥理事。谁知方近堂前便听见里面哄哄嚷嚷的,原来是京威镖局的人上门来说永胜镖局违背行规道义,撬抢了一桩他们先承订下的大买卖,他们镖局从上到下的人都服不下这口气,商议着要去永胜镖局里好好闹一场,是以先到咱秦家来禀报一声,讨个示下。大哥说京威、永胜乃是咱京师盛名并立的两大镖局,都素来做着以武为生的正经买卖,也算属武林同道,相互之间应当帮助团结。虽然俗话说‘同行是冤家’,现实情况中可能做不到如此,但也应尽量以和为贵,才是长久共兴之道。而且两家镖局以前也一向各干营生、互不侵犯,从来没生过这种无理之事。他主张把永胜镖局的人请来,同他们当面谈论一下此事,了解清详情原委后,大家凭理度议,平心静气的解决事情。”

凌霄随和一笑道:“五哥指正的是。想我高祖定国公本就是江湖出身,而今我秦家重归来处,扬正抑恶、快意恩仇,可有多潇洒自在?朝廷官场上的那些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光听听都觉得头痛,我们又何必理会那么多呢?”

楚云飞闻声忙拉着无垢飞跑过来,坐在月明和江涛对面,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帕递给无垢道:“无垢,先擦擦手吧。”无垢接过一看,帕子上露着鲜亮的并蒂莲绣花,正是前番自己给他拭汗的那块,思到他将自己这块帕子贴身收藏,又保存得如此整洁,显是颇为相重,心头不禁一阵窃喜。

无垢一急,脱口便问:“九妹,咱们还要吃饭吗?”四可不由大奇道:“怎么?”月明忙冲无垢一眨眼道:“当然要吃饭啦,不然你身体这样弱,出去玩一会儿晕倒了可怎么办?”又对四可笑道:“我早说要陪她往西湖去逛逛,她却总是推却。今儿的兴致却又这般高,早早便等不及了。”说着拉着无垢出到外屋饭桌边坐下,一边往她碗里不住夹菜,一边关劝道:“二姐,多吃一点。”

无垢登觉一阵怜慰,忙一控心绪,泪水渐息。楚云飞便轻轻扶正她,转目朝屋中一端望,只见她这间内室甚为宽敞,书案对面设着一张小榻,褥垫整洁素雅,转左便是与外屋相隔的雕花大隔门;右侧这边是整整近一面墙的花橱书架,上面错落有秩地摆设着些瓷瓶玉器、书籍文具,望去颇显典雅不俗。橱架近到书案这边开着一弧形小门,悬挂着一副半拢的珠帘,现出里面卧房内的妆台花床。

后我爹寻救亲接回我大哥时,将那女子也一并带回了家中。一经察询,见知那回族女子天真至淳、全无机心,根本不懂中土人情世故;她的身世极为可怜,幼年时的事全都无所记忆,自己也不知曾有过什么不幸的出身遭遇而连父母等一个亲人也没有,打知事起就一直是跟着位汉族的阮姓老妈妈在她们西北回邦勉强维命;后来那阮妈妈带她流离到张掖一带,那几年北方战火不断,正逢一战打到了那里,她们险些就被乱军杀害,在那生死攸关之际,她说是有一位一身金甲、几若天将地年轻军官纵马冲出,及时解救了她二人,后又同那阮妈妈私旁说了不少时间的话,后看见又给了阮妈妈一袋子银钱,那阮妈妈就相离而去、再无踪迹,她则糊里糊涂地便被那军官一路安妥地带到了长安。

雪晴两眼一睁,惊惧万分地投望着他!蓦然全身软倒,伏在地上惶恐哀求道:“不,不爹,父王,我、我知错了,您可是那一代王帅豪主,所谓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我也再不敢跟您顶嘴啦!爹,您恼我憎我,就把我在那天绝牢里关上一阵给您出气都不打紧,可千万不要让我在那儿度完下生就此再也见秦哥不到!我求求您啦,只要您能答应终可放我和秦哥在一起,以后我保证什么都听您的!”

可是她却丝毫无动地又死命一拉抱我,似一激大腾起些懊躁别意地怨叫道:‘你当真了得!我就是早已测虑到你那功力操品才本对你加倍施药,你却仍能坚持成这样!秦哥!你给我放明白些!我是要让你可大尝到那至极美妙的男女性爱之欢,你既爱我,何以硬撑强逆至这般对我好似无比嫌厌之境?难道我是要害你去死吗,又难道我是什么丑鬼妖怪吗?我倒要看看你终归是不是个凡人,今儿我就不信还制服不了你了!’又是大起娇纵任性惯态的出完这番话,即对我复然愈烈地亲贴热吻起来!

雪晴顿如受了一惊般猛地一抬头,瞪目看着我,呆了一瞬后,方才忽然‘啊’的大叫一声,跳起便一头直扑入我怀中,激动得又是笑又是哭!我不由反搂住她那激情所致微颤抖的娇躯,又扑鼻闻到她身上散出的阵阵……阵阵少女幽香,心中也是情潮激荡、大起怜爱……

孩儿到达长安,与顾掌门交晤一面后,就赶去了戒备森严的平北王府,或日伏府外或夜潜府内,接连探查三日,确定江冠雄此番命行是因那近日有一小撮疆内异族局势不稳,为防突战事而备。孩儿清楚记得那天从王府撤离后,与在外守候的几位华山派同道会合交明了情况,便即作辞相别。是时天色已晚,朔风劲舞,漫天飘下着鹅毛大雪。我因已探明实情、了罢正事,心放轻松,信步前往正在附近一处有名的“寻梅酒斋”,想到那儿喝两杯热酒解解困乏,再回来时也是选于王府附近适宜一处的歇脚客栈,待得次日天亮起便归返洛阳。

无垢忙陪笑让坐。月明却见芳玫手里竟亲端着只彩漆红福盖盅,忍不住“哎哟”一声大兴打趣道:“我们家千娇万贵的芳玫小姐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四小美女之一呵!怎么什么时侯也学会伺候着给人端汤送水啦?这可真是不敢当啊!”

月明顿时“嘤咛”一声,双颊飞红,跳起来对着他又打又追,不依不饶的羞恼嗔叫道:“七哥你太坏啦!我让你乱讲!”凌霄“呵呵”一笑,身形轻快的借志鹏之身为屏左右躲闪,调逗不断。月明也随之围着志鹏左右乱追,却始终抓他不到,气急得眉眼都变了样。旁边的人看见她这副可笑神态,都放声大笑。志鹏被他二人缠得微生不耐,皱了下眉道:“七弟,你总要这般逗她。”凌霄耍够了,当下身形一站,一把将迎头冲来的月明拉入怀中,笑哄道:“好了好了我的宝贝妹妹,七哥求饶啦!七哥是说,你的相貌在家里虽然及不上几位姐姐,出去了那可是了不得的!而且你又聪明、又可爱……”月明登然慌不迭的去捂住他的嘴,急的连连跺足道:“行了行了七哥!我怕了你还不成么?求求你快别说啦,真是臊死人啦!”这一次当真是已羞得面红过耳,直如喝醉了酒一般,惹得众人又都大笑起来。

场外周旁顷刻欢声震天,两个凑在一起的年青小伙计没命的大叫:“好!打得好!”“恶和尚,你也有今天!”被徐掌柜紧着连喝斥了几声,方才强敛静声。夏盎手上敷了药,这时灼痛感消减,也又高声诵语、以助兴势道:“大路不平世人铲,自古英雄出少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真乃大快人心哪、大快人心!”身旁那少女目含嘉许的直瞅着他,含笑不语。秦忠则捋须微笑,颇露慰色。

那蓝衫公子言行虽然这样磊落重礼,却无半点轻敌自大,说完话便又神色谨正,稳稳摆了个架式道:“大师请。”然后便毫不懈怠的展招攻上。灭顶双目一瞪,这一次自然更是倾尽全力的对决,一心只望能更改局面,挽回先前之耻。可转眼又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几十招过后,他非但依然占不到那少年半点便宜,还被那少年浑厚不竭的拳势迫得愈吃紧。他本是个粗鲁性子,一向对战都只喜力敌、不喜谋策,这时却被迫得急动心智,好不容易瞅准一暇,故意身形一晃,在肋下卖出了个破绽。那少年与他对决当真凝神警心、毫无大意,寸机不放,又一拳袭来。灭顶早思好下策,见果然引得他中计贴近攻,当即往旁一闪,抡起铁钵般的右拳直朝他面门击去。那少年这一下一击不中、先机已失,二人又已相离甚近,灭祖本满拟他绝无可避,却万万不料那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那少年偏头一抬手,竟已当面将他拳头紧紧握住!

蓝衫少年匆匆向众人点了下头,以示为礼,随后便又对向灭顶,一抱双拳,炯炯双目大露坦色道:“方才这招晚辈是趁了大师不防之机,只因情势紧急,晚辈只有先出手救人再说。现在大师已有了防备,晚辈不才,就来向大师正正当当的讨教几招。”

灭顶先前立在一边,见他二人自顾说话、目下无人,就好象自己压根不存在一样。不由又是恼火又是没趣,脸上大感无光,此刻听到众人呼好鼓掌,再难相容,双拳一捏,手上各个骨节宛若炒豆般爆起一阵清脆大响!方才出声的那几人立时唬得缩头禁声,唯恐被他觉,又有不少人都禁不住失口惊呼。秦忠在上也不觉心神一凛:“这厮果然功力非凡。”

却说月明用完饭,方才留意到他几人说什么,对那大师兄早生忿意,只是见忠叔等人皆不动声色方才强忍着,这时脑中不觉回响着那大师兄从头至尾的句句无礼言语,越想越气,正有些压制不住,却听那大师兄身旁坐着的那名这时节一直似心神不属、沉默不语的圆脸弟子忽然轻叹了一声,开口道:“这里人物纷杂,你们谈话留心些,不要牵扯出太多本门内情。”

楚云飞本自朝前不住张望,听得身后之声回头一看,也是大露不虞的急转过身,“咦”的一声奇道:“你们忠正府大门不是在那边么?怎么你们俩会从这里出来?”月明欣喜莞尔,将先前对无垢讲解过的情况又向他说明了一遍,然后反问道:“飞哥哥,那你们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楚云飞“噢”了一声,轻笑道:“是我着急着想能早点见到你们,便唤二弟到你家近处来等候。本是想探看着接接你们,却没想到你们会从后花园出来,倒险些错过了,也亏得我和二弟没敢太近到你家正门上那条街上去。”

月明忙用力一点头,正同道:“我家正门前那条忠正街平素除了专往我家去的那些武林同盟中人,极少有世面上的平常人敢轻易行经走动的;虽然我们秦家世代忠正、义风远播,绝无倚势欺人之行,但平常世人对我家这等威名显赫的武林世家自然而然便大怀畏忌,若非必要,总是会绕道避行的。你和涛哥哥若近到那里停留相候,四处人稀少掩,必定显眼,万一被我家或是盟帮里的人看破身份可是危险。飞哥哥,你正该存此警忌之心,千万要留神自身安全。”

楚云飞见她本是一派天真娇憨的稚秀面容上这时却布满了大人般的紧正之态,自明她是因关重自己才致如此,心中一感之下,又大不在意的笑道:“你放心月明妹妹,我只是担重若被现会连累到无垢和你,至于自身安全,以我本事还保证得了。”

月明见到他那副一贯轻松可亲的笑容,先前一时而生的紧正之意顿时全消,也复归轻松喜态,想起他前话,又朝他一睒眼,大露谑色的笑道:“飞哥哥,你对我二姐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呵!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了?”楚云飞笑嗔了声:“小鬼头,就显你聪明。”因觉不宜在此处多耽,便即不再多话,让她和无垢上马,一起往北郊行去。

江涛自又和月明共骑,他手挽缰绳,上身微倾,是以月明只觉自己后背随马身颠动而不住贴蹭到他坚实的胸膛,心中窃喜热荡。在马上徐行过一阵,忽听旁边楚云飞唤问道:“月明妹妹,你们家的马厩里一定养有不少好马吧?”

月明忙瞅向他答道:“是有不少。我爹他们经常出行在外、四方奔波,本就很需好马,所备座骑大都是精挑细选、重资购买来的。听他们说我大哥的那匹‘金风’宝马,日行千里,就是世间罕有难得的神驹。”楚云飞微露趣意道:“那你看你大哥的那匹‘金风’宝马,比你现在骑的这匹‘黑龙’如何?”

月明顿时“哎哟”一声微讪笑道:“那我可看不出来!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懂马,都是听别人评讲的。”楚云飞即欣然评述道:“江湖中的人大都喜好良马,有些人甚至爱逾一切。这匹‘黑龙’根骨强健、脚力非凡,唤它做‘黑龙’,就是因为它矫如游龙。我们浮罗山上的一些人也喜养着好马,可没一匹能比得过它的。我二弟这个人性情冷淡,平素对什么都提不起多大兴致,就唯有对这匹马还算可上心些。”

月明听说,下意识便回头一瞅江涛,只见他随便楚云飞任意闲语,虽一如素来那般沉静无应,脸上却也流露着丝欣色。顿也兴意高涨道:“涛哥哥,我早觉你这匹马聪明得很,像是能通人性一般!原来它的名字也是蛮好听的!”江涛这才微露一笑,仍不说话。月明转过头又向楚云飞道:“飞哥哥,那你这匹马叫什么名字?”楚云飞一扬眉笑道:“我这人随便惯啦,没花费过心思给马取甚名字,再说我这匹马虽也还不差,却算不得什么希罕难得之物,你若喜欢,就叫它‘黄花’好了!”

月明不由大愕道:“‘黄花’,那是什么意思?”楚云飞谑言道:“我这匹马温顺得很,简直还有点害羞呢,就象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毛又是黄色的,是以叫此名倒很是合适。”月明顿“扑哧”一笑。

闲说间行近城郊路旁数米外的一所土地庙前,只见檐下倚着一个衣衫破烂、骨瘦如柴的妇人,身边尚围着两个小男孩,也都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其中年纪幼小的那个正对那妇人不住哭唤:“娘,饿……我饿,你就给我点吃的吧……”那妇人无力地把他往怀中一揽,却连目光也没转一下,仍呆呆滞滞的垂望着前方,似乎连安慰那孩子一声的心力也没有了。

楚、江二人不由驻下马来。月明见此情形,心中一阵恻隐酸楚,正大悔今日出来时不曾记得带钱可以施助这好生可怜的母子三人一下,却见楚云飞已右手一抛,两道银光忽忽向那妇人直飞过去,咣铛一声正落入她面前摆着的那只破碗中。

那妇人顿吃一惊,倾身一望,原来碗中竟是两锭白花花的纹银!不禁矍目大睁,口唇呆张,半晌回不过神来。月明见她神情竟似受了极大的惊吓般,心头微微一急,正想解慰她一声,却见她已抬头一望己等,深陷的双目中泪水疾涌,霍然便放声大嚎:“你们真是大善人哪!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边叫边跪起双膝连连叩拜,又急乱的分别按着那两个孩子的头死命朝地上磕去!

楚云飞再不停留,拢着无垢轻咤一声,喝马前奔,江涛也快马跟上。月明又回头恋望了几眼,然后转向楚云飞,好生喜慰道:“飞哥哥,你心真好!这一下那两个小孩子和他们的娘亲就可以买很多东西吃啦!”

楚云飞却只是牵唇强应一笑,道:“她们就是从河南逃难来的灾民。”随即便敛去笑容,一缓马势,又感叹道:“为什么这世上不管到了什么时侯,都总有那么多困苦不幸、颠沛流离的人呢?”说着转头对向江涛道:“二弟,你还记不记得从前你和波弟在花江时,也同那两个小孩子一样可怜?”江涛垂下头道:“我记得,若没有遇见大姐和你,我弟弟和我只怕早已死在花江了。”

月明不想江涛原来还有个什么弟弟和大姐,转回头一看,只见他双眉紧锁、目光黯然,似乎忆陷入了一段痛苦万分的往事。心底莫名一疼,真想立刻就能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好好了解一下他,他和楚云飞二人却都就此沉默了下来,再无言表。

其后双马又从前日行过的那条旧路驰入浮罗山,这次直向山林中奔去。不多时,林木逐渐茂密,楚、江二人下了马,领马载着二女沿林间小径往西面走去。月明耳听哗哗水响,待到后来,那水声竟越来越大,渐渐几如万马奔腾,震动心魄!须臾两马行出茂林,二女抬头一看,不由都“呵”地出一声轻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