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意想不到的效果,来源于水秀的裸体来源于美。水秀站起身子那一瞬间,如突然展开一处绝妙的风景,摄住了人的魂魄,看得人惊心动魄灵魂出窍。相比之下,那几个脱衣妇女显得无比庸俗和丑恶。连族长都失神地瞪着眼张着口,有人来请示他,才想起来还要游街示众。

大概做这种事,起初确实能瞒过别人耳目,不被现。做到后来,通常是谁都知道了,只有当事人被蒙在鼓里,总认为别人没现。这情景有点像掩耳盗铃。

郭满德如果只是强迫性地吻吻水月,虽然会很轻易粉碎水月的反抗,获得成功,却只是一个成功的吻,不可能促成这一桩婚姻。顶多只会给这个相亲的枯燥形式的竹篮里放上一只红苹果,增添一点生动和内容,水月却不会决心嫁给他,浑身跳进这只竹篮使这只竹篮鲜花怒放。郭满德没有去吻水月,在这关键时刻,显然他干得很漂亮。他放过了她的唇,越过了吻的这个过渡性过程,野蛮地抱过水月,使她双脚离开地面。这一点很重要,离开地面就离开了残余的意料之内,完全把她带到了意料之外,让她再次惊呆,惊呆到在意料之外不知去向迷失了意识。于是,郭满德抱着她像抱起一捆青草那样,用力一甩,把水月摔到了床上。

原来我想她会低着头,甚至眼里流着泪,一边走一边哭喊。没有。没想到进街以后,她就把头抬起来,挺着胸脯,身后飘散着披肩。那眼神里,没有悲哀没有愤怒,陌生中透出着一丝高傲,那神态竟然很悲壮,使人想到壮士告别长街奔赴刑场……我曾经不断将水月的婚姻和裸体游行放在一块观照,终于现其实这场裸体游行在她婚前就有了暗示,从她答应嫁给郭满德后,就开始结构出这场裸体游行草图了。

她这句话像对铁锁说,更像对自己的一种告诫。她害怕铁锁再来找她,更害怕自己从此管不住自己。

水秀话是这么说,看见这钱,心里还是动了一下。如果拿这一块钱去买盐,就能买好多。那么,家里就可以保证一天吃两顿咸饭。两个女儿正长身子哩,多吃点盐,就有了力气。自己多吃一顿咸饭,干活也有了精神。但转念一想,她还是拒绝了,不能因贪着多吃一顿咸饭就失身坏了名声。

“啥事儿?”

双方老人过世后,水秀和丈夫正要过安生日月,不想飞来横祸,丈夫出门做生意让劫路刀客打了黑枪。人们又说这才应了桃花的先兆.水秀把水家的败气带进了黄家。好像那年的桃花到这时候又结出了宿命的果实。旧时人们不习惯相信自己,不习惯相信生活,习惯把宿命当靠山。

这个名叫水秀的女人,在将近一个世纪以前的岁月,曾如一朵桃花,使山里的四方八面生动和芬芳。传说中的水家老坟曾是一处桃花穴地,打墓时挖出过蚂蚁在地下造成的桃花石,阴阳先生说这穴地女不男。水家远祖中出过皇帝的妃子,那该是水家的辉煌时期。从那时起,山里的男人们都为娶到水家的姑娘而自豪。传到水秀这一代,已经是独苗女,再无男丁,人们都说桃花要败,水家的气数已尽。这就是传说的作用?先把生活神秘成传说,再把活人套在这传说中生活。到头来,逝去的是生命,活着的是传说。

水秀扬起手臂突然呼唤起来:村里男人们都听着,从今往后,只要你送钱,我就给你睡。我的肉长在我身上,我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这是那种把声音拉长如吆喝样的呼唤:村里男人们都听着,没有钱也行,只要我看上你,没有钱也给你睡觉。肉长在我身上,我想给谁睡就给谁睡。

这种呼唤成了公开的卖淫宣言,划破长空,在山岭间回响。骂过之后是挑战,水秀要把身体当武器,准备报复这个社会,报复她心里的老天爷。

这种呼唤使人们惊慌不安,不敢再让她游街。几个妇女架着她,开始把她往家送。水秀挣扎着不回去,她们拧着她胳膊逼她回去,那样子很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