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睡的梦梦铳铳,被彩珠这一敲差点没跌下去,睁眼看见是彩珠,忙站起来赔笑:“姐姐好,这不是昨儿夜熬了一夜,今儿偷空补一补。”彩珠哼了一声:“若不是六奶奶在这,这样打瞌睡,小心我拔了你的皮。”听到六奶奶,这丫鬟才看见婉潞站在那里,忙往里面喊了一声:“姨奶奶,六奶奶来了。”

婉潞渐渐觉得眼里有了雾气,强把眼里的泪逼回眼眶,抬头对赵思贤一笑,说出的话带着叹息:“罢了,我不过随便问问,天生男女自有分别,况且女子以夫为天,天所命者自然无有不从,我又何必非要让本心和命令争斗?”

楚夫人微微叹了一叹,脸上露出笑容:“婆婆,您瞧二叔叔也是一片至诚,您就赏他这个体面吧。”月太君转脸就啐了楚夫人一口:“赏他体面?他糊涂,我还没有老糊涂呢。”楚夫人自从嫁进赵家,月太君虽诸多挑剔,但少有被这种当面啐的,等当了婆婆就更没有了。

天气越来越热,婉潞做绣活的地方也从屋里搬到院子里,院里有一颗高大的公孙树,枝繁叶茂。婉潞的绣架就支在这棵树的下面,阳光透过树叶散落在地上,那层热气已经被滤掉,迎来一阵凉爽。

此时她站起来时微一抬头,婉潞才看出她真是生的好,一张标致的瓜子脸,柳眉细长,特别是一双水杏眼,就像含着两汪水一样,看人一眼人就能被勾了魂去,双手白嫩如玉。

赵思贤上前接过信,边看边道:“我这不是看你有没有写信告状?”婉潞起身捏起拳头往他身上捶了两下,赵思贤已把信看完,折了起来封好,提笔写了地址这才对婉潞道:“看,为夫的这不是将功折过了?娘子就不要生气了。”

婉潞哦了一声,猛然想起一件事情:“那这李妈妈有没有孩子?”秋烟答的极快:“有个女儿,小名唤做度娘,比奴婢大那么一岁,也有十五了。听说一直没有进来当差。”

有一丝带有探究的眼神往婉潞这边望来,婉潞抬头望去,碰上的是苏氏的眼神,她眼里带有几分欲说还休,看来这个李妈妈,平日一定仗着老太君的宠爱,在这府里没人敢惹。

赵思贤出闷笑,婉潞也不管他,屏风后除了水盆,凳子上还放好了新的中衣,胰子这些也都有。婉潞脱下衣衫,拿起盆里的手巾擦一擦身,这时独处才觉身子着实疼的厉害,难怪吴妈妈说这事初时是又疼又欢喜的。

李三老爷拍一拍她的手,行李已经送了进来,李三老爷让人把行李放进屋里,等到最后还剩下一个小箱子的时候,李三老爷让小厮不要搬了,指着这箱子对婉潞道:“这是舅舅找的一些小玩意,给你添妆的。”

婉潞心里晓得这不过是赵家做出的姿态,朱浅草说话时候两个管家娘子就已站起身来,手紧紧逼在两边,那眼落落大方地望婉潞身上望去。等朱浅草一说完,两人就双双跪下磕头,婉潞看一看两人,端庄坐下头微微一抬,温煦地叫她们起来坐于一边。

陈三奶奶送过来的起名秋烟,朱太太送过来的叫了冬艳,连了春燕夏妍总共四个,就算做陪嫁大丫头,那两个新买的粗使丫头,一个叫雾儿,一个叫了柳儿,和着婉潞房里另外两个桑儿丝儿一起,做了陪嫁的小丫头。

杨妈妈上前给她捶着:“太太,他们原本也太过了,真当老虎不威。”朱氏的眼微微闭上:“哎,就是可怜旺宗了。”,杨妈妈摇头叹气:“谁让他摊上这样的爹娘,娶了那样的媳妇呢?昨夜连夜请了曾家爹娘来,出了这样的丑事,她爹娘也只有把她收拾回家。”

寡妇哪是能听好话的,把头胡乱拢一拢,吹一吹虽没被咬断,但已肿起来的右手,拍着手就叫道:“啊也,我原先还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原来你们族里,上上下下都是不识好歹,不晓黑白的人,这叔子和侄儿媳妇滚在一堆,有了孽种,别说我这样的,就算是个外人见了,也有管的得。”

看着婉潞脸上露出的笑容,吴妈妈轻轻拍拍她的肩:“姑娘,我这一生所见的人多了,明白有些话该说出来,有些话不该说出来,也只有慢慢领会。”婉潞起身恭敬地道:“是,我记住了。”

朱氏听完,顺手丢块桔皮进火炉里,闻着桔子的香味,杨妈妈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下一个指示,谁知朱氏只是用手遮住口打个哈欠:“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等过了年,那时大家闲下来了,也该出点什么事了。”杨妈妈会意,刚要退下去。

天边一轮月亮已经上来,外面的男客已散的差不多,只有几个帮忙收拾兼看热闹的在那里闲聊,新人房里虽红烛高烧,出了这样的事,也没人去闹新房,只有里面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朱氏也不愿再听,摊上这样的媳妇,算是旺宗倒霉,可若不是这样的媳妇,真要来个知礼讲理的,只怕过不了一年半载就被揉搓死了。

晓得那边打起来了,自己丈夫出面不好,这才从新房出来,面上做个劝丈夫的:“你是个男子,这种事我们女人管就好。”心里在那冷笑,闹的更大些,让他们当时就休了,婆婆定不好再让她另嫁,寻个庵堂让她做姑子去,也好出了这口气。

本是母女情深,却看的杨妈妈心里一酸,屋里的座钟滴答滴答走着,直到打了三声,朱氏才轻轻吐出一句:“没娘的孩子,自然要多疼些,哪能不疼呢?”婉潞想笑一笑表示赞同,但张嘴时候泪却流了出来,张口而出的还是太太。

眼前这个如花少女,虽不是自己生的,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朱氏只是看着婉潞说了一句:“大姑娘,你晓得我为什么要把银子给那家人吗?”婉潞脸上泛起一丝红色,眼神开始有些慌乱,在对上朱氏平静双眼之后又低下头:“太太做事本有太太的主意,女儿只要听着就好。”

四太太除了连声赞好,还有什么能说的?等吃过午饭,杨妈妈随着四太太到各家去和女人们一说,晓得自己孩子能有书读,各家女人都是欢喜的,统商量好,就定在五月初八,过完端午后三天一起送孩子们去上学。

四太太的眼看向百宝格下方,那里原本摆着一个三寸见方的釉里红磁盘,是原来李氏的爱物,当年李氏去世的时候四太太曾想把这磁盘溜回家里,只是那时人虽忙乱,到处都是眼睛,瞅不得空,现在也早被收起来了。

朱氏这样上无公婆,族里叔伯无依,家里又不愁吃穿的另嫁的着实要少,但也不是没有,这也是朱老爷劝妹妹另嫁的原因。朱氏却是早已打定不另嫁的主意,一来另嫁的话,能嫁的也是为人继妻,像平老爷这样房中毫无姬妾的人差不多是寻不出来的,自己清闲日子过了那么多年,何必要和人去争那房中之宠?重新去做人的后娘?

或者,这个少女是不一样的,吴妈妈睁开眼,看着婉潞脸上那丝微微的倔强,凝视了一会才伸手握住她的手:“姑娘,这条路很难。”

这说的李三老爷的脸更是火烧一样,看着婉潞脸上那酷似亡姐的笑容,她出嫁前,曾把自己叫来跟前,用梳子给自己梳,叮嘱自己日后不要再像原先一样顽劣。想起往事,还有昨日做的那梦,李三老爷的泪又掉落:“婉姐,我这做舅舅,实在对你不起。”

朱氏听到他大哭,哼了一声:“舅老爷若想要令姐的嫁妆,就遣个小厮进去说一声。”至于这两位,朱氏面色一变:“还不给我把他们赶出去,日后再有人放他们进来,都给我回去吃自家的!”说完朱氏看也不看他们,转身带着杨妈妈走了,也不管身后传来各种热闹的声音,有咒骂,有厮打,朱氏听的一阵畅快,咬紧牙关,为了续宗也必要半点不让。

接着那小厮对外面的小厮挤眉弄眼,意思就是他怎么不听着点,这一幕婉潞看的清清楚楚,里面的喧嚣声一下消失,变的死一般的寂静。

说着朱氏站起身就要叫人,李三老爷的算盘打不响,现在家计比不上原先了,怎么肯让婉潞再去,思前想后,还是要让婉潞把嫁妆带去才是,忙叫住朱氏:“你说的话倒好听,只是嫁妆在你这里,谁知道你等婉姐儿去了山东,会不会把嫁妆取出来花用?”

朱氏的话虽竭力平静,但婉潞还是察觉她的笑容着实勉强,续宗还小,若她当真想要另嫁,族里的人是挡不住的,那时续宗又托付给谁呢?婉潞屈膝行礼,想到这里就又呆呆立在那里,朱氏没有得到婉潞的回答,抬头看着继女,见她一双眼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昨日大嫂说的那些话,她定是听的清楚明白,可是自己的心事又说给谁听呢?

“接我回去?”婉潞在席上听到李三老爷来意的时候不由惊呼出口,李三老爷点头,话里透着亲热:“婉姐儿,原来你爹还活着,虽娶了后母,但也是为宗嗣计,舅舅们虽心疼也想着总有你爹在,这些事也管不过来,现在你爹也没了,你后母始终是后母,受了委屈你向谁哭去,这才商量着接你回去,到时就在舅舅这边出嫁,这些事也是常有的,你收拾收拾,择个日子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