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还在那里磕头:“母亲对儿子视若己出,儿子心里自然明白,姨娘没有几天活头,求母亲给儿子尽尽这份心。”月太君说完话就又咳又喘,楚夫人忙上前来给月太君捶着,四太太端上杯茶,月太君喝了两口觉得好些,那眼还是冷冷地瞧着二老爷一句话也不说。

婉潞摊开双手,想起吴妈妈曾说过妻妾争风的手段,眼微微一眯,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手上要沾了血?

度娘已经上前跪下,恭敬行礼:“六奶奶安好。”声音如同黄莺出谷,娇嫩婉转。婉潞示意她站起身,方才她一直低着头,只能看出她身形苗条,着了水红背心,腰上系了浅绿汗巾,月白色绫裙。

那手却装作不小心往婉潞的领口滑进去,婉潞的笔轻轻一抖,最后那个潞字的一横都有些歪了,笔上凝的墨也差点掉到纸上。婉潞急忙把笔放下,用嘴吹着纸上的墨,眼已经斜斜地瞅着偷香成功后迅站直又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赵思贤,抿着嘴不说话。

遇到下人时候,她们都自觉避让在一边,婉潞见秋烟和人打招呼,想起她本是赵家的家生子,笑着问道:“老太君派来的这位李妈妈,想是极熟礼仪,明白府里的事的,不然老太君也不会把她派过来。”秋烟上前半步,离婉潞的肩差了半步笑道:“这位李妈妈本是老太君陪房林嬷嬷的女儿,六岁起就在老太君房里服侍,长到十八嫁给了李总管的儿子,名字叫个彦宏,自从出嫁之后也就没出来当差,十年前李总管没了,李彦宏就顶了李总管的缺,谁知才干不足,老侯爷就免了他家的差。网站。没了嚼裹,这位李妈妈又去求了林嬷嬷,这才重新回到老太君房里。她当差谨慎,各房的人都是极喜欢她的。”

说完婉潞也上前跪下,恭敬地道:“孙媳妇谢过老太君。”月太君眼里闪过一丝得色,挥手示意道:“好了,这么点小事你们两就又跪又拜的,倒让人说我老婆子太拿乔。”赵思贤和婉潞这才站起,双双回到座位上。

媳妇们已经退了出去,还把打开一点点的门重新关好,一个热乎乎的身体靠上婉潞的后背:“娘子,你是自己洗呢,还是我帮你。”这人怎么昨夜看起来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过了一夜就成这样?婉潞提起脚往他脚上重重踩去,这才转进屏风后,临进之前还瞪了他一眼,不许进来。

婉潞起身应是,李三老爷招呼她坐下:“我来送你,不是为的训你。”这话如此温煦,婉潞想起幼时往事,当日平老爷去世时候李三老爷的所为已全都消失,婉潞只是叫了声舅舅,就再说不出话。

朱浅草正在吩咐丫鬟上茶,见婉潞还穿着大衣服,忙笑着道:“姐姐也该换了衣衫,这一路都捂着,进了这里,换了人也松快。”婉潞正有此意,进了里面换掉大衣服,换了淡黄嫩绿的春衫,走出来时,朱浅草正和两个管家娘子样的人在说话,听到婉潞出来,笑着起身道:“姐姐,这是定安侯府遣过来帮忙的两位管家娘子,昨儿就到了,我这里人手够了,不知道姐姐要不要人手?”

就这两个十岁的小丫头,吴妈妈还让杨妈妈教了她们十来日的规矩礼仪,这才能勉强做些粗活。最后还是赵家二姑娘,现在的陈三奶奶听说自己弟媳妇要挑陪嫁丫鬟,送了个十四岁的家生女过来,再连上朱太太送过来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这四个陪嫁的贴身丫鬟才算凑齐。

继宗忙又站起来做几个揖,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走了。瞧着他的背影消失,朱氏这才打个哈欠,端坐的身子瘫了下来:“这以后,才算有好日子过。”

八太太见四太太不但不听劝,反倒更大声些,眉头皱了皱,看着面前泥人样的寡妇和旺宗媳妇,对寡妇道:“这位也不晓得怎么称呼,你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论身份,你不过是七伯的相好,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打不平。”

婉潞是个聪明姑娘,这些日子转不过弯来,不过是因了继母继女,终究有些隔阂,听了吴妈妈这番话,再一仔细思量,朱氏对自己,确是操碎了心,不管她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以后自己嫁出去能看顾续宗,所做的都不可厚非。

楚大嫂抱怨完了,也把杨妈妈下的一大碗面条吃完,杨妈妈见她打着饱嗝,安慰几句就来回朱氏。

朱氏见事情也算告一段落,忍笑上前:“四嫂,我这也就告辞了。”说完不等她回答,就瞧着八太太:“八婶婶,我们也一路回去,这都上灯时候,也省得你家里打灯笼来接。”八太太正有此意,含笑应了,就上前携了朱氏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曾家家事本不算多,不过四五百亩地,一间生意平平的香蜡店罢了。公婆对这个小姑爱如明珠,嫁了又嫁,妆奁被人多陪一副不说,婆婆还把自己积攒多年的一百两银子拿给小姑做了压箱钱,这让曾大嫂怎么不气,晓得四太太是爱银子的,早吹了个风在四太太耳里。

朱氏没说话,杨妈妈倒笑了:“太太,有姑娘这句话,也不算白疼姑娘了。”仿佛什么东西被杨妈妈说穿,婉潞看向朱氏的眼多了些别的东西,朱氏本来要再说话,看见婉潞的眼心里的话说不出来,伸手拉住她,轻轻抚向她的脸,婉潞心里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开始碎去,被她的手一抚就低头微笑,小女儿态毕露。

冲口而出的怨气在这里断掉,婉潞的教养此时又挥了作用,闭口接过她手里的花样子:“是,等女儿绣好再交予太太。”朱氏见婉潞难得的真性情在瞬间又消失,那手虽递过去,但并没松手,婉潞拿了一次没拿过来,抬眼看着她。

朱氏微微一叹,面对四太太又是满面笑容:“既说好了,等用过午饭,我让杨妈妈陪你去说,那束脩银子等明日就送过去,每家的孩子我还预备了一套文房四宝,一套新衣和一双新鞋,定了日子,都上下一新的去上学。”

朱氏的屋子自平老爷去世之后,很多摆设都不见了,百宝格上,梳妆台上,窗台之上,都显得空空荡荡,只有尊玉雕的寿星和一对钧窑的联珠瓶。

婉潞的心不由一动,听这话的意思,朱老爷心疼自己妹妹守寡,要让她另嫁的念头并没完全消去。大雍女子再嫁也算常事,本朝尚有公主二嫁,但那大都是和前夫无儿无女,或者虽有儿女,但公婆尚在,叔伯可依方才另嫁。

是吗?婉潞歪着头笑一笑,只是不说话,这样的笑容仿佛刺了吴妈妈的眼,她微把眼闭一闭,不晓得这个少女,十年之后会不会像自己所见的其他少女一样,同样从鲜艳玫瑰变成枯萎花朵?

婉潞今早起来,已经把陈妈妈找来,给了她十两银子,两匹布,还有四样饰,说就当是自己给妈妈的孝敬,除此已经打点了另一份礼物要给李三老爷的,想不到朱氏已经预备下了,忙站起来道:“舅舅快别推辞,我们是骨肉至亲,甥女锦衣玉食,难道忍看舅舅们淡薄吗?”

说着朱氏不等他们开口,又加了一句:“好在当年大姑娘的娘没有把嫁妆拿出来花用,不然今日舅老爷来了,还不能原样还了嫁妆呢。”李三老爷被这番话的面红耳赤,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初来时满心只想着把甥女接走,那些钱财都是自己的,到了现在,只觉得自己猪狗不如,放声大哭起来。

七老爷已经拍桌大笑:“妙,妙,四哥果然智谋最高。”里面又传来一阵喝酒划拳的声音,春燕见婉潞已是面色苍白,泪流满面,忙上前扶住她:“姑娘。”这声音总算惊动了里面的人,里面伺候的小厮掀开帘子看见婉潞这样,大叫一声:“大姑娘好。”

朱氏的心定下来,重新坐正身子:“舅老爷心疼甥女的心我们都是明白的,我们这就说好,我让丫鬟收拾一下她的随身衣物,再安排婆子丫鬟路上服侍,看个出行吉日,送她去山东看看也好。”

想起昨日在这里听到的话,婉潞心里不由一紧,低头走了进去。朱氏已梳洗停当,脸上没有脂粉的她更显得眼圈下一转全是黑的,看见婉潞进来,朱氏招呼她:“来的巧,我刚让他们熬了小米红糖粥,你昨儿不是说想吃点甜的吗?”

朱太太虽闭了口,那脸上神情还是不服气的,朱氏往下一倒,用手捶着额头,这事难办啊,索性就由婉潞去吧。

李三老爷肚皮里正在思量如何应对这刁钻的妇人,听到她这不拐弯的话,用手捻捻胡子,脸色庄重起来:“不错,我这次来,不过是带外甥女走的。”

见朱氏脸上有一抹红色,婉潞低头一思量已经明白,前些日子办丧事,来往应酬都是朱家那边帮忙甚多,朱氏是怕自己往心里去,婉潞不由往朱氏那边靠紧一点:“太太事事想着周全,这是极好的,只是我总担了个女儿的名头,太太总是如此,倒是隔阂了。”

朱氏顺势起来,眼里的泪又聚了起来,用帕子点下眼角:“我活了那么几岁年纪,见识不出于百里之内,今日方才真正见识到世家大族的风采,只怕我们女儿在乡下住的久了,到时嫁进赵家被人笑话,还请亲家太太到时多看顾才是。”

见她说话曲里拐弯的,朱氏心里已经猜到一些,那眉头不由一皱,叶氏说完停下,本想等着朱氏问自己再开口说出来意,可是朱氏坐着不动像没这回事一样,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我们老太太心疼孙子,自然也心疼这没过门的孙媳妇,想着你是个继母,怕侄媳妇在这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也没地说去,索性就想照了习俗,三七之后,百日之内,把孙媳妇娶过门。”

况且这些族人,朱氏不由一叹,平家四代单传,若换了别人家,就该广置姬妾希图开枝散叶,只是当初第一代侯爷以军功封侯,他的夫人是个泼辣女子,侯爷一提要纳妾就操刀砍人,称已有儿子还害旁人家的闺女做什么,况且嫡庶之争,最是败家之相。

朱氏纹丝不动地看着他们在那里演戏,方才的话是听的清清楚楚,他们的来意必定不善,不过为了续宗也不能让他们讨了一分便宜去。朱氏只是冷眼看着,四老爷嚎啕一会,得不到朱氏的回应只得放下袖子道:“六弟妹,我们平家本是大族,只是祖上的爵位没了,现在最成器的老六也死了,族里现在也就只剩我们几个,总该连成一心才好过日子。”

婉潞直到杨妈妈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觉得身上一片冰凉,朱氏回身见她浑身都在抖,伸手摸一把她身上,冷汗淋淋,忙把她扶了坐下,从壶里倒出杯热茶:“大姑娘,世态炎凉,我经过见过的也不少了。”

婉潞瞬间明白丈夫的用意,眼里闪过笑意,这度娘平时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真在自己房里待上个两三年,难免不会被有心人来说让收了房,现在让她去瞧瞧崔老姨娘,若再不明白还执迷不悟的话?

赵思贤已经笑了:“我身边有个从小伺候我的,今年十七,还没娶老婆呢。”婉潞白他一眼:“难道你想做媒?”赵思贤伸手把妻子拥进怀里:“很快我就没事可做了,不做媒还要做什么?”

春燕正好拿着人参出来,见他们夫妻亲热,忙又转身进去,婉潞狠狠地掐了赵思贤腰间一把,这才招呼春燕:“走吧,我们一起去给崔老姨奶奶送人参去。”春燕这才走了出来。婉潞走出门看见度娘在那里坐着,眼微微一眯:“度娘,过来拿着人参。”这是婉潞第一次主动找度娘做事,度娘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上前接过春燕手里的人参。

作者有话要说:这,这到底谁训谁啊,我我我,怎么变成女主被丈夫调教了,我我我,本来的意思不是这样的,结果改了那么几次之后就变成这样的了。

我怎么一不小心把男主写成腹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