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嫂见四太太要算账,横竖新娘子箱里还有一百来两,冷笑一声就要开口,八太太见事情到了这个田地,抢在曾大嫂说话前开口:“这要退婚也好,要在这里也罢,容我说句,这边的爹娘在,也要请那边亲家过来商量才是。”

她是嫁过一次被休的人,在家时候,娘已经教过许多怎么拿捏公婆丈夫的法子,此时不使出来,还待何时?脸色一变,方才的恶形恶状已经收了起来,几滴泪就滴落下来:“这位婶婶,方才不过是我一时气糊涂,还当是下人传错话了,可怜我孤身一人嫁到这里,娘心疼我,给了我压箱银子,也怕的是一时有不到处,这才腆着脸来问婆婆,谁知婆婆确有此意,一时气糊涂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众人虽没说出来,但个个心里有数,不由皱了眉,眼都看向新人娘家,如此怠慢,只怕他们会有话说,谁知新人家里,只盼着把这个女儿赶紧嫁出门,别的事情,自有新人来做,一语不。

城里学堂花费不赀,朱氏了然,看着八太太不说话,八太太微微一笑:“六嫂子,我知道你心里恨不得把他们两口子挖血吃肉,只是他们能想出的法子,六嫂子怎么就不用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个好法子啊。”

这让杨妈妈着急起来,原本说的好好的是假哭,怎么此时当真哭起来了?四太太听着哭声,额头上的汗一直在冒,现在总回过神了,这哪里是来找自己叙家常,而是来敲打自己,那怎么办?是要拍桌子说她们说的不对,哪有什么流言,从无什么引诱?这样一来,虽自家没事了,但朱氏既请了自己过来,定有人证,到时候脱身不成,倒落了埋怨。

脸上的喜色无法改住,都是平家媳妇,凭什么她能住大宅,使奴唤婢,自己就要住这小房子,手下只有一个鼻涕满脸的小丫头?四太太想起朱氏那不冷不热的样子,拿过那张帖子,眼一眯,她没了丈夫还不是要靠族里,明日定是要让自己说好话的,到时定要多多敲些银子才是。

续宗正赖在朱氏怀里,要她给自己做个新书包,旧的已经磨破,听了这话抬起头嚷道:“舅母,我才没淘气呢。”朱氏轻轻拍下他的小脑袋:“还说不淘气,对舅母也没个礼貌。”

况且,那两个丫头都是从小一直跟着的,更好拿捏,想起吴妈妈曾说过的话,婉潞心里又开始翻滚。见婉潞低头不说话,吴妈妈的脸微微绷一绷,刚要再劝,婉潞已经抬头问道:“妈妈,我想问一问,房管二夫人?可不可谓贤?”

说着李三老爷掩面大哭,朱氏用手帕遮一遮脸,当做陪了他几滴泪,李三老爷收泪又道:“姐姐方走,又梦见爹爹来了,说当初对我万分疼惜,全不想换来的是我今日猪狗不如的行径,他在泉下实在难以安枕。”说着李三老爷仰面又流了几滴泪:“我想着这是姐姐的婆家,梦见姐姐也是常事,爹爹的坟墓在千里之外,竟也能梦见他,想必我的行径确是天理不容,这才接连被数落。醒来之后,思前想后,想起那些事情只觉万箭穿心,恨不得立时回了家乡,去爹爹坟上大哭一场,在大哥面前跪着忏悔,哪还有脸在这里做婉姐儿的舅舅。”

朱氏冷笑一声:“好,就怕你不敢开祠堂,我真被逐出平家,我带来的嫁妆自然也要带走,东边那五百亩田地,城西的香油铺,城南的绸缎庄全是我的嫁妆,带走了,我看这家里还吃什么喝什么?”

杨妈妈伸手拍一拍她,这人心最是难测,总是会有的。

李三老爷见朱氏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露出得意笑容,倒了杯茶自己吃着,得意洋洋地道:“我劝你还是快些把婉姐儿的行李打点好了,送我们走,我让婉姐儿认你这个继母,认续宗是弟弟,不然……”

看看镜中的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婉潞这才起身:“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孩子,每天早上总要来这么一出,要让吴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们没规矩。”春燕嘻嘻一笑:“我们哄姑娘开心,吴妈妈知道了,乐还乐不来呢?怎么会怪我们没规矩。”

朱氏此时只觉得疲累,听了嫂子的话什么都没说只坐在那里,朱太太递了杯茶给她:“姑太太,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此时不过才二十七,还是青春年少呢?难道就当了未亡人过一辈子。”

朱氏在旁冷眼瞧着,明白这亲戚是真的,没人假冒,忙上前对李三老爷万福下去:“舅舅一路远来辛苦了,还请坐着说话。”李三老爷后退一步,本该还礼的他却站着不动,只微抬一抬手:“这位想必就是朱太太了?”

七老爷嗨了一声:“四哥,你也是糊涂了,只想到赵家,难道就忘了李家?”李家?四老爷被酒熏的有些红的眼眯了起来,这不就是婉潞的舅家?

叶氏脸上的那丝尴尬并没逃过朱氏的眼,想来赵家是真动过退亲的心思,朱氏的手不由在袖子里紧紧拉住袖子,接着这才放开对叶氏道:“话虽然这么说,只是现在人人都晓得平家此时败落,”说着朱氏迟疑一下,没有往下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婉潞这才从灵堂出来给叶氏见礼,方才续宗上来时候,叶氏细细瞧着,见他年纪虽小,礼数也还周到,答的话也算得体,论起年岁,这样大的娃娃就能如此,也算朱氏教导有方。只是不晓得婉潞被教导的如何?

这三个人恨不得把他们全都撕吃,只是今日带的人手少,只得恨恨地走了。杨妈妈上前劝着朱氏:“太太,大姑娘,都别哭了,这种人,离得远远地才好。”

丈夫是个厚道人,对着人只说好不说坏的,虽有自己百般拦阻,也被他们沾了些便宜去,这几天不过来,不定是在那里商量要怎么算计着家财呢。

自父亲去世之后,婉潞心上一直萦绕的那丝不安此时消失不见,方想说话外面就有脚步声传来,走进一个管家娘子,看着她进来婉潞才恍然此时已是天光大亮,管家娘子也顾不上行礼,只是匆匆地道:“太太,大姑娘,赵亲家那边派人来了。”

酒未饮尽人已不现,朱氏心里有些酸楚,眼前仿佛又浮现起平老爷去世时候,咽气许久都不曾合拢的双眼。他走的不甘心,婉潞还没出嫁,续宗还小。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朱氏强忍住了,抬头对续宗温和地说:“宗哥儿,你过了年就九岁,已不小了,你是家中的男子,我们要靠的是你,以后切不可再孩子气。”

这是平老爷去世之后,朱氏第一次对续宗说起他的未来,续宗的小眉头紧紧皱着,看他这样,婉潞不由有些心疼,刚要出声为续宗说话,续宗已经点头:“儿子记下了,儿子今后定不会让娘和姐姐受欺负。”见儿子小小模样说着大人的话,朱氏心不由软了,把他搂进怀里,用手摸着他的头,什么都没说。

杨妈妈暗暗擦了擦泪,脸上转出笑意上前对朱氏道:“太太,您瞧瞧,眼前这么好的哥儿姐儿,您有什么好伤心的,等姑娘出嫁,宗哥儿娶了媳妇,您抱了孙子,当上祖母,享福还在后头呢。”

续宗已经直着脖子道:“我要考状元,骑大马,才不娶媳妇呢。”朱氏这下是真的笑了,拍一拍儿子的后脑勺:“娘啊,只望着你平平安安的,也不想你考状元了。”说着朱氏望一眼侍立一边的婉潞,伸手把她拉过来:“娘也望着你平平安安,嫁进赵家之后,夫妻和睦,长辈疼爱,别的,也就不盼了。”

婉潞抬头,见朱氏眼里除了慈爱没有别的,心里的坚硬其实早已粉碎,但怎么也叫不出那声娘,脸上露出微笑,手反握住朱氏的手:“是,女儿知道了。”

朱氏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就消失不见,一手拽着一个孩子:“来,今儿过年,都喝一杯,以后都要平平安安。”婉潞和续宗坐到她身边,举杯对她敬了敬,各自饮尽杯中酒。

外面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时交子时,又是一年翻过,杨大叔带着人在院子里也开始放鞭炮,侧耳听听,四老爷家的鞭炮声似乎是最大的。

杨妈妈笑着道:“太太,四老爷家今年买了一万响的鞭炮回去,听说是那边大奶奶出的钱,要炸一炸晦气,要我说,他家的晦气是炸不走的。”朱氏了然一笑,新年该有新气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