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舅舅来了,想起今日席上舅舅说的,外祖家里还有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表姐表妹,到时可以一起作伴,婉潞翻个身,脸上的笑容更甜,巴不得立时就到了那里,和表姐妹们说说笑笑。

朱氏从一看到陈妈妈时候心里的那丝不安此时就更蔓延了,但她也是有几分见识的,况且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哪怕这样一个刁奴的指控?身子依旧坐的端端正正,看着李三老爷,下巴微微一抬:“三老爷,我倒不晓得,哪家主人不会去斥责做错事的下人?再则当日本是让她回乡荣养,银子身契都给了她,做主的也是老太太,怎么此时倒口口声声说起我的不是来?我倒想问问,三老爷一不姓平,二来多年没有通过音信,你要给大姑娘做主的话,说出去也没多少人信吧?”

方要安慰陈妈妈,朱氏已经温和开口:“大姑娘,你舅舅还在厅里等你,横竖他们是要住数日的,有什么话不能说?”婉潞忙应是,陈妈妈见婉潞对朱氏恭敬,不说朱氏教导的好,倒觉得这是朱氏故意作威作福,看着她们一行人进了厅里,陈妈妈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能猖狂到几时?

出殡的时辰到了,赵家大老爷,现任定安侯在出殡半个时辰前赶到了平宅,说是要来送老友兼亲家一程。

朱氏擦擦泪,又小声安慰婉潞几句,这才抬头道:“二太太,我也知道这些话不该当了你的面说,只是你方才也说过,赵家既是老亲还如此,换了旁人,更是对我们孤儿寡母毫不怜惜,我平家现在虽败落,也曾三代为侯,总不能真让女儿落入此等境地。”

朱氏只觉得触手滑润,身子已然站定,十分自然地携住她的手:“亲家太太的行李在哪里,还是我遣管家出去搬进客房。”叶氏已笑道:“多谢亲家太太,去年我们二姑娘就嫁到离此不远的陈家,已经有了喜信,我这次来就住在那里。”赵二姑娘就是二太太的长女,去年她嫁进陈家时候平家也去送礼,平时也有走动,这次平老爷没了,赵二姑娘的婆婆也来吊过丧。

四老爷没想到婉潞小小年纪,竟这样厉害,气的在那里跳着脚大叫:“你,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侯爷,克死你娘,现在又克死你爹,我告诉你,现在赵家要退婚,我们做了你族人,本该替你出头,让赵家不退的,现在,门都没有。”

十二名僧人在上方念经,烧纸磕头,除自己家人,祭拜的人也不算少,朱氏觉得额头上的汗又往下滴。杨妈妈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太太,族里的三位老爷来了。”

想是离了温暖的怀抱,续宗觉得睡的不舒服,用手揉揉眼睛张开,看见面前的婉潞,软软叫了声姐姐就偎到她怀里:“姐姐,方才我梦见爹了,爹还说下次出门时候给我带好玩的回来。”

李三老爷见朱氏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露出得意笑容,倒了杯茶自己吃着,得意洋洋地道:“我劝你还是快些把婉姐儿的行李打点好了,送我们走,我让婉姐儿认你这个继母,认续宗是弟弟,不然……”

李三老爷呵呵一笑,倒让朱氏醒了过来,行李?他口口声声只说行李,朱氏用手拢一下方才滑下来的头,看着李三老爷:“我们女儿的行李,有些什么?”李三老爷当朱氏已经服软,不由跷起脚,大拇指一伸:“你在装糊涂吗?她一个待嫁的姑娘,自然是嫁妆这些,都预备好了,我好雇人装车上路。”

说着李三老爷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自己面前招手,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这笔嫁妆到了手,自然可以供自己很久化用,哼,还看大哥巴着钱财不让自己花吗?

却没看到朱氏的脸色已经一变,起身道:“女儿可以随你去,嫁妆可不能?”什么?李三老爷本来眯起来的眼猛地睁开,那跷起的脚也放下,手指着朱氏道:“你,你,婉姐儿的嫁妆里面,有许多本就是我李家的东西,为什么她不能带走?”

朱氏轻轻一笑:“三老爷,我倒想问问,这赵家是和哪家结的亲?”见朱氏又提旧话,李三老爷的眼一瞪,朱氏重又坐下:“赵家是和平家结的亲,况且此地离京城不过两百来里,比不得山东离京城那么远,你们做舅舅的心疼大姑娘,也是实在话,我再舍不得她,也要高高兴兴送她去了,只是她总是平家女儿,等到了嫁期,当然要回家待嫁,那些嫁妆也就这时由她带进赵家。”

这番话说的实在太妥帖了,李三老爷蹙一下眉,竟没想到反驳的话,朱氏心里松一口气,又道:“三老爷方才说要大姑娘把嫁妆当了去,难道要平家女儿在你李家出嫁不成?”李三老爷还当是给自己找的台阶,下意识地道:“自然从我李家出嫁最好。”

朱氏已经变色:“别说我平家还有一口饭吃,就算我平家没有饭吃,平家女儿也不会从别人家出嫁,真这么做,日后到了地下,我有何脸面去见老爷?”李三老爷咳嗽一声,竟不知道从哪里找话来反驳她。

朱氏的心定下来,重新坐正身子:“舅老爷心疼甥女的心我们都是明白的,我们这就说好,我让丫鬟收拾一下她的随身衣物,再安排婆子丫鬟路上服侍,看个出行吉日,送她去山东看看也好。”

说着朱氏站起身就要叫人,李三老爷的算盘打不响,现在家计比不上原先了,怎么肯让婉潞再去,思前想后,还是要让婉潞把嫁妆带去才是,忙叫住朱氏:“你说的话倒好听,只是嫁妆在你这里,谁知道你等婉姐儿去了山东,会不会把嫁妆取出来花用?”

朱氏心底已不是冷笑,而是十分蔑视,顺着他的话就道:“这有何难,等婉姐儿收拾好了,我们当面点过她的嫁妆,然后把门锁好,上面贴上封条,等婉姐儿从山东回来,到时再一起打开,点点清楚,瞧可还了一样半样的不就成了?难道三老爷这么大个男人还想不出这法子吗?”

最后一句已经是刺着李三老爷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朱氏用手理理袖口,站起身来:“那就这样说好,三老爷要挑那天走,告诉我了,我好预备。”说着朱氏就要带人下去,李三老爷叫住她,朱氏转身:“三老爷还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嫌下人们服侍的不好,那就告诉我,我好去责罚。”

李三老爷伸在半空的手颓然放下,朱氏看着他这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的蔑视更重,听说婉潞的亲娘是大家闺秀,做事稳妥,说话和气,她的弟弟也当是这样的人才是,谁知眼前这个,初时还有些礼仪和底气,到了现在,哪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样子?

但朱氏面上还是半点不显,微微低一低身:“三老爷若没有别的事,就罢了。”说着朱氏往外面走去,早春的阳光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朱氏站在那里吸一口明显带着花香的味道,刚要走出去,就听见杨妈妈说:“太太,四老爷来了。”

朱氏面色一变,那日他们被从大宅赶出去之后,四老爷连送葬都没有来,谁知这时来了,不过来的正好,朱氏回头看一眼,正好和里头那个窝囊废一起收拾了,省得还因了他是婉潞舅舅,有些话不敢说。

平四老爷已经急匆匆走到这里,身后还跟着小跟班七老爷,看见朱氏,平四老爷劈头就骂:“六弟妹,听说李亲家家里来人了,你怎的也不去遣个人请我们来,你一个娘们家,招呼男客,说出去也是被人笑话的,哪是我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做派?”

朱氏心里冷笑,身子站的笔直不动:“四伯,我倒不知道我是孤身一人招呼男客,你瞧瞧这满屋子的下人,哪里是孤身一人了?倒是四伯没等通报就闯进来,我倒不晓得这大户人家是这样做派的?”

朱氏一句句都在讽刺着四老爷,四老爷的老脸一红,随即就又喝道:“我们是你至亲,这里又不是内院,何消得人通报?”说着一拉七老爷,七老爷本在呆看着朱氏,没想到两个月不见,朱氏脸上的憔悴已经消去,比上次见时的颜色又添了几分,这样一个绝色,怎能让她空守。

被四老爷拉一下,七老爷这才回过神来,抹一把差点流出来的口水:“是是,我们是至亲,进这里何消通报的?”李三老爷已经走了出来,眉头有些皱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男子,四老爷已经上前作揖:“是李家舅舅?在下是这里的族长,行四。”

李三老爷想起上次有人到山东传信,说的就是族长派来的,脸上的笑容已经透出十分亲热:“原来是平氏族长,久仰大名。”朱氏看着那三个人在这里作揖打供,脸上露出讽刺笑容,示意杨妈妈和自己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