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是,我只想结婚。”高壮的野人说:“我们都是黑风口人,都有名有姓。”

但暑期里,当敬毛带领好朋友们进村时,梁果复就为自己明的防范措施羞愧不已,认为自己的做法,实在无聊。和敬毛一道来的,是三个和敬毛一样愤世放荡的小伙子。在敬毛做出这种决定之前,的确曾经同时和十二个女孩子保持亲密无间的关系,因为掌握赢得女孩子们崇拜的诀窍,致使十二个女孩儿都相信,敬毛真正爱的是她,而不是另外十一个情敌。尽管女孩子们对敬毛的放荡行为并不反感,但学校当局却无法容忍这种不合传统的越轨行为,认为对这种现象,不能坐视不问,于是,敬毛受到了校方的严重警告。出于对校方狗拿耗子做法的报复,在校方公布处分的第二天,一怒之下,敬毛残忍地断绝了和十二个女孩子的一切联系,顿时,校园里一连几天掀起了空前的风波,十二个女孩儿中,有五人痛哭流涕,到校方为敬毛鸣冤叫屈,说过去的一切,都是她们自愿的,敬毛一点错误都没有;另有三人感到头晕,一周之后才见康复;其它的四人中,三人自杀未遂,一人神经失常,被迫退学。

“这是我朋友。”敬毛毫不要脸地在大街上,把姑娘介绍给见到他的黑风口人,姑娘则用英国贵族妇女的高雅雅礼节,向每一个见到她的人致意。这就把梁果复气得火冒三丈,甚至当众宣布:禁止儿子把那姑娘领到老梁家。敬毛似乎对父亲的忿怒表示理解,听到这一不幸的消息时,没有表示出一点惊讶,不失知识分子的斯文,从容地领着姑娘走进村里,甚至还有意在村中绕了个大圈,以便让更多的人看见他们,然后才亲亲热热地回到家里。敬毛是准备用无比无耻的厚脸皮,向父亲解释当代年轻人的恋爱观的。

“这不是为了你!”当梁果量复还想说下去时,维臣抓起一捆庄稼,停在那里,愠怒地看着满脸沧桑的老朋友,一字一板地说:“主要是为了道边儿,还有死去的孩子们。”说完,狠狠地把一捆庄稼扔到车上,赶紧用手背擦去眼角流出来的泪水。

一回到家里,他就开始关心母亲。先,敬毛决心用学过的知识,治疗母亲早年在哥哥们出事时患的流泪症,因为这种症状,严重影响了道边儿的身体,防碍她干各种家务活儿。敬毛知道,这种心灵上的疾病,是任何药物都鞭长莫及的,他就准备用心理疗法,给母亲治疗。在这一点上,敬毛倒有点像从前热衷革命的父亲,只是方法比较文明,决不会对人产生副作用。他用从书本上刚学来的一套干巴巴的理论,海阔天空地跟母亲大谈人、人生、人生的价值;谈死、死亡的因素、死亡的意义以及不同类型和方法。敬毛非常健谈,常常能不吃不喝,一口气谈上二十个小时后,仍显得口伶舌巧,其间只上几次厕所,把道边儿聒噪得一见敬毛就憷,千方百计躲避敬毛。但敬毛总能及时地在各个角落找着她。

“别问了,”招财深垂下头,“香书,咱们还是分开走好啦,人家看见了,会笑话的。”这么说时,招财打算扭转头跑开,但为时已晚,香书有力的手,已经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本性的,”在批判大会上,梁果复说,“早先我就怀疑,这家伙是否会变好,现在看来,阶级敌人是不可能变好的。”梁果复心情愤恨地臭骂着邓小平,重新安排社员拿出墨水,在不久前用白灰涂死的“打倒邓小平”的标语上,重新写出“打倒邓小平”的革命标语。可是就在他刚把墨水调好的那天——九月九号,下午两点,阴霾笼罩已久的黑风口上空,霍然云破雾开,一束阳光直射大地,一大群鸟儿麕集村口枯朽的老榆树上,叽喳鸣叫。突然间,喑哑的喇叭播出哀乐,哀乐宛若一阵悲风,摇撼了黑风口人的心弦。当哀乐连续几次播出后,一个中年播音员,带着哭声,向全世界宣告:全世界无产阶级的伟大领袖,全中国人民的大救星,伟大的老人家,因病医治无效,永垂不朽!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半个月后,一天夜里,正当两个人处在高潮时——为了尽兴,这个革命的女人,甚至采取了一种配合的态度,忽然,静夜里暴出一声敬毛令人毛骨悚然惊叫:“来人啊!”实际上,敬毛此时正在梦中,上山打此时遇到了把他团团围住的狼群。这种惊天动地的叫声,像一根无情的棒子,打散了一对正在不顾人伦的鸳鸯。爱毛像一块滚下山崖的石头,倏然滚进自己的被窝;而招财浑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觉得脊梁骨里蹿进了一股冷气。只是从这一瞬间开始,她才仿佛从将近半个月的恶梦中猛然惊醒,觉自己犯了罪,但为时已经太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当初自己为这种行为寻找的种种借口,都和从前自欺欺人的骗术一样,只不过是为自己能够长期浸泡在这种弥散着诱香,却注定不会使人幸福的毒液中的行为开脱而已。现在,这一切在美妙的借口下进行的丧失人伦的行为,经过敬毛的一声惊叫,都像云翳掠过后的缤纷世界,阳光下,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她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又被戳了致命的一刀。在她短暂的一生最后的几年里,残存的,只不过是时间越长,痛苦就越长的死亡前的挣扎。

“没收啦!”梁果复不耐烦地告诉他,“你舞弄的那些破玩艺,浪费了国家那么多精力,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