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还早,先瞧着锁春殿那位罢。”

“父皇——”十公主双手握住皇帝的手掌,细细看着慕毓芫,问道:“母妃到底生得是什么病?”像是受了不少委屈,小嘴扁了扁,“呜呜……,自从母妃生病以后,母妃就不认得棠儿了……”

“谁在外面放肆?!!”

明帝目光微怔,在那秀雅莹澈的脸庞上停留,先不置可否,侧首问道:“贤妃,你与皇贵妃相处时长,可觉得有些像她?”

“是,定当以性命护全!”

云琅只不言语,撇开众人便往后面走。远远的已能看到撷珠湖,夕阳宛若一轮金色圆盘,洒下无数金粉在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的迷人之色。清风扑在二人脸上,云琅掏出书信递过去,“哎……,你自己看罢。”

“错怪?”慕毓芫缓缓走过去,抬手扶住海陵王的下颌,用力扳正,目光在他脸上一点点流连,嘴角不住的冷笑。

明帝艰难的启唇,沉痛道:“是敏玺带祉儿去的,两个人都摔下来了。”

前些日子九皇子学过骑马,皇帝见他着实喜欢,便特意赏了一匹良种小马,以备年幼时学习骑术。因为马儿通身雪白无暇,遂起了名字叫“玉耳”。此时,九皇子由人扶着坐上马,头上抢珠小金冠光华璀璨,脸上神情专注,年纪虽幼,却颇遗传了几分皇帝的沉毅气度。跟前小太监模样伶俐,见状先叫了一声好,围在马下讨好笑道:“九皇子殿下,今儿可算让奴才开眼啦。”

“小澜别哭……”明帝笑着拍了拍,却不见效。

“嗯?”明帝愣了一下,赶紧皱眉瞧了瞧,粉彩掐金的白玉瓷盖碗,上面描着精致的青玉螺钿云龙纹样,释然笑道:“又在哄朕了,这碗你也舍得让别人用?”

慕毓芫猜度着寿王其意,大约是来言谢的,因而赐坐时笑道:“早些时候,寅瑞你常来泛秀宫玩的,如今长大反倒生疏起来,也不怎么过来了。”

二人并肩坐在书案前,一起翻书选字,间或还随口言笑几句,仿佛从来没有过嫌隙一样。如此挑拣半下午,将择好的几个封号写在绢纸上,让人送到钦天监,闲闲喝了一会茶,小太监便捧着绢纸回来。上面已经重新誊抄一遍,四公主在最上一行选了会,最后挑定“金晽”二字,着人赶紧送到司礼监预备礼仪。

“预备东西?”双痕不大明白,迷惑问道。

杨婕妤接了玫瑰露在手,静静等了良久,终于忍不住小声请道:“皇上?臣妾不敢多留打扰,先行告安回去。”

谢宜华坐在旁边瞧得真切,面上不动声色,只轻声笑问:“皇上,不如让人做一盏醒酒汤,稍坐一会安神,然后再四处散散心?”

云琅换了干净的素色衣衫,躺在床上笑道:“师兄,今天辛苦你了。”

“嘿,他们想得倒美。”陆海青起身一笑,“今晨凤将军已经把人马调至好,也没跟将士们明言,只说是预备增援苦水关的。既然他们此次故技重施,咱们就等着,非得让那些霍连蛮子有去无回不可!”像是有些着急冲锋,又问:“云将军,末将什么时候调人过来?”

“你俩在做什么?”凤翼自远处走过来,玄色的锦缎袍角在雪风中翻飞,身姿一如从前那般淡若自然,只是被岁月刻上一痕淡淡沧桑。看着彼此怒目对视的二人,半开玩笑道:“有什么火热的话,非得在雪地里凉透了说?走罢,都先进去。”

“嗯?”明帝微惊跳出记忆,稍稍迟疑了一会,侧首吩咐道:“多禄,去把朕的手炉拿过来,给贵妃暖一暖手。”

“臣妾记得。”慕毓芫终于开了口,手却似消融一般从明帝掌心抽出,缓缓别过脸去,无限痛声道:“可是……,臣妾宁愿从来都没有过。”

“那么,就让臣妾来说明白罢。”慕毓芫凝视明帝良久,渐渐止住泪水,“当年孝献贵妃的事情,臣妾也略有耳闻。正因为此事,居然一直没有疑心过薛太医,而你却早就预备好,连俞怀仁也被害而亡。再往后,你让缜……”说到此处顿了顿,“你让英亲王妃送药进宫,算准我不会对她怀疑,让薛太医验药让我更加放心。到最后,哪个害得先帝一天天虚弱的人,便是……,便是你面前的这个女人。”——

“嗯,这些我也知道。”同晖皇后忍泪颔首,原要拿丝绢拭一下,看到上面点点药汁痕迹,不由叹道:“平日太后已经伤心,皇上又在病中,我纵使心里再累再难受,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来,免得愈发悲悲戚戚的。”说着勉强弯出一个微笑,“方才跟姐姐说话,倒像小孩儿似的诉起委屈来

慕毓芫不理会她二人,只是招呼住小太监放下,自己认真瞧了瞧,也没瞧出什么特别之处。况且每日事情繁杂,哪会整天留心几条锦鱼,此时再回忆前几日情景,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到底还是恍惚不安,遂回头问道:“双痕,你瞧着呢?还有香陶,你可记得清楚,当真跟前几日不一样?”

慕毓芫忙哄劝了几句,朝外扬声道:“来人,去叫祉儿进来。”

十年,十年……

“呵,为什么不?”慕毓芫淡淡微笑,收拢广袖垂摆在鸾凤椅中坐下,摒退了殿内宫人,只留双痕在旁边侯着,“你来必定是有事,只管说罢。”

“不用入库,直接送到兵部调配。”明帝没有丝毫犹豫,展目看向北方道:“眼下战事大开,兵马、武器、粮草,哪一处不用银子来铺?国中节俭些没什么,前方战场上一定要跟上,让兵部用东王的这些银子,先撑上两、三年再说。”

“那后来呢?”乐楹公主一脸迷惑,急忙问道。

“贺大人好久不见,先到里面坐下再叙。”凤翼上前抱拳,又领着众人朝京城方向行礼,独有乐楹公主立着不动,一甩帘子又转身回去。

“哼,也是咎由自取。”明帝起身离座,嘱咐慕毓芫不必等候,让她带着孩子们先行用膳,走到门口又回头,“敏玺,那些求情的话,一个字也不许再提。你好生在这边呆着,朕不想带着你过去生气,等会回来再问你!”

“出兵?”慕毓芫回头看了下群臣,虽然隔着数十步距离,还是不便高声言谈,尽量压低声音,“怎么如此大的事,朝中一点消息都没有?”

“伤成这样,你还有心情说笑?”乐楹公主赶忙松开,只觉眼前之人有些陌生,眼角眉梢之间,都蕴着一缕抹不去的疏离感。或许吧,那个孤傲不羁的白衣少年,那个不知世事的任性少女,早就已经无声死去……

慕毓芫知她心内颇多怨愤,虽闻激言也不以为意,只是劝道:“敏珊,寅馨总归称你一声姑姑,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紫汀没听清楚,问道:“谁?”

“难怪呢,能哄得佑綦欢喜。”谢宜华笑着趣了一句,将一个金线荷包系在九皇子腰间,抬头对慕毓芫说道:“方才听说,今儿请了宫外有名的戏班子,说是海陵王推荐上来的,预备好生热闹一番。”

明帝满目都是璀璨光彩,笑盈盈看着怀中佳人,爽声笑道:“若朕的额头是纸,那一定是天底下最贵的。你快在上面亲一下,免得油墨风干了。”

云琅一脸懊恼,朝大殿外看了一眼,“原本我也这么想,哪知她人小鬼大,心思那么多。此次进来,多半是为着师兄的事。”

想到咸熙宫平日的清冷,安和公主亦是委屈,走到熹妃膝边缓缓蹲下,“母妃何出此言?母妃的生养之恩,血水之情,儿臣岂敢忘怀?”她紧紧握住熹妃的手,仰面的时候已是泪莹于睫,“可是母妃且想一想,玉粹宫那位比儿臣大不了几岁,就敢欺负到母妃头上,不过是仗着父皇对她的宠爱。依如今的情势,若不是慕母妃素日宽待,咱们母子又该如何凄凉?但凡父皇多关心咱们些,儿臣又何必他人跟前承欢?”

“岂敢,岂敢。”谢宜华嘴里仍是趣笑,将莲青羽绉雪狐皮的大氅脱在旁边,顺带连双枝攒珠花步摇摘去,自对面躺下盈盈笑道:“如此冬日当空、飞霜冷浸,咱们却高卧闲窗看落雪,真是何其悠哉。”

那种说不出的烦恼,以及不知该如何安置的情绪,仿佛冰天雪地里有一团熊熊烈火正在燃烧,烫得慕毓芫心口十分难受。面对明帝不住思量的目光,更让她想要躲避,以掩饰此刻的心思以及不安。

内堂书案前坐着一人,正在俯首研究案上地图,闻声抬起头来,眉目间带着惯有的微笑,迦罗脱口而出道:“凤翼师兄!”仿佛觉得有些不妥,脸上甚是歉意,“我听师父说得习惯,顺口就喊起名字。”

车侯玉像是领悟到什么,电光火石之间,疾步后退抓住乐楹公主,锃亮的匕首架上她的咽喉,阴冷笑道:“江大人,可是奉了皇上密旨?哼,早知道皇帝不怀好意,焉能轻易放我父子回去?想来父王已经被困,反正要死,那就让皇帝成全一下,让我们一家人做个伴罢!”

乐楹公主摒退众人,问道:“你跟云琅他们同出一门,想来应该很了解,小时候的事情也差不多罢。嗯,云琅他……”

有小太监来回,道:“娘娘,已经酉时了。”

“不,嫔妾有错。”萱嫔坚持不肯起来,又道:“嫔妾还没来得及报答娘娘,不曾想就失手弄坏了屏风,辜负娘娘的一番好意,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