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慕毓芫轻轻摇头,将思绪止在记忆深处,“是啊,都已经十来年了。如今祉儿、佑綦、棠儿他们也快长大。”说着朝摇篮看了看,“只有小澜还小,少不得要再操些心,多辛苦几年才行。”

慕毓芫笑着摇头,拉了他道:“好了,别乱编派你弟弟。”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外面小太监通传皇帝驾到。慕毓芫俯身给小皇子掖着锦被,抬头笑道:“本宫一时脱不开身,婕妤先去接驾罢。”见杨婕妤紧着脚步出去,方才缓缓看向双痕,“吩咐知秋堂的人,留意着点。”

七皇子站起身来,笑着比划道:“让人照着儿臣的身量,做个一般大小的,儿臣要跟小澜躺在一块儿,也让母妃哄着睡觉。”

四公主去年中秋及笄,按规矩已经可以册封,后来因为青州战事开始,接着又是帝妃二人同时抱恙,故而一直拖延没有行礼。原本公主封号均由皇帝拟定,再由钦天监占卜凶吉,因她倍受皇帝偏爱,故而得了自己选定封号的特旨——

“怎会不晓得?”双痕眉色厌烦,小声道:“只是娘娘病了大半年,如今又是这般虚弱的样子,哪里还经得起劳心费神?只得将消息稍瞒一瞒,等养好些再说。”

杨婕妤微微一怔,身上的淡杏色百子刻丝宫装衬出怯色,手上捧着一盏青莹薄透的花盏,微垂螓首道:“皇上放心,皇贵妃娘娘身子安好无事。”稍作停顿,似乎在让自己鼓起说下去勇气,“臣妾见今日天气稍热,特意做了一盏八珍百合莲子汤。原本也不敢打扰皇上,刚才让小公公帮忙拿进来,所以才——”

“也对,还是去稍坐一会儿。”新竹一脸不情愿,拿眼朝淳宁宫方向瞧了瞧,“如今皇贵妃娘娘难得一见,淳宁宫那位正在风头上,别宫的主子都不敢惹她,指不定正在等着娘娘出错呢。”

凤翼原本还要再说几句,然而看着迦罗一脸认真的神色,反倒不知说什么好,遂让众人护送云、乐二人回去。待到赶回军营,因为阿璃尚未救回来,另有人来服侍乐楹公主,搀扶着回去休息调养。云琅此时方露痛楚之色,急匆匆拖着凤翼走进帐篷,艰难说道:“师兄,你帮我瞧一下。”

早几年时,皇帝忌惮云家把握重兵多年,但凡边境有战事,都尽量避开云家的人不用,只命其留守后方,以免再立战功不好掌控。后来云琅、凤翼在军中威信渐立,青州几十万兵卒已经分成数派,加上叶成勉一死,而云家几员大将都是骁勇,因此勉强允许云家人做为副将参战。

乐楹公主冷声一笑,“不会是想起什么故人,所以才下不了手罢。”

那雪花遇到体温迅速融化,寒水浸着肌肤,明帝不由猛地打了个激灵,又气又笑追上去道:“朕早知道你不是好意,今天还想跑么?”

慕毓芫却恍若未闻,只是不答。

“是你,是你杀了他!!”慕毓芫双眸泛出恨意,低声痛道。

如今的主治太医薛姓,虽然资历没有俞怀仁那么老,但也是有名的好脉息,因得外臣力荐,故而才被太后提拔上来。眼下说到皇帝的病情,同晖皇后微有叹息,执了英亲王妃的手,怅然说道:“那薛太医虽然没有过错,可也不见得如何高明,开的方子依旧是俞太医的老路,皇上用了好几服也不见增益。姐姐,我真是担心的很,只可惜自己又帮不上忙。”

“等等——”慕毓芫忽然一惊,问道:“香陶,你看着那些鱼儿不精神么?”

“也对。”谢宜华转回素日面色,自己笑了笑,忽然看着门口惊讶道:“棠儿,怎么躲在那里哭了?怎么了,快过来罢。”

恍惚回想,那温润少年的模样便浮现出来。纵使隔了数十年,也仍然清晰的历历在目,那些欢声笑语,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日似的。若是那些药丸真的不干净,那岂不是……,头疼得欲要裂开,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等到问过,不是猜测则罢。假使被自己猜中,今后又该怎么办?可若不问,又怎能忍受一辈子的煎熬?

“无妨。”慕毓芫淡淡一笑,“既然来了,就见罢。纵使她恼恨皇上迁怒别人,我又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也不过白说几句,何必害怕她似的躲起来?”然而心里却想到另一层,薛夫人既然在恭顺夫人府上,不知萱妃可曾知情,寻思着如何打探一下,若能把人要出来则更好。

“有这么多?”明帝倒是吓了一跳,闽东乃是藩地最富足之处,原本知道闽东积蓄银两肯定不少,却不料多得有些超出想像。再想到当初东王整日哭穷,心底的怒火不免升腾起来,怒极反笑道:“怪不得底下那些混账,个个都跟朕说东王好!”

“怎么?”乐楹公主很是不解,想了会问道:“难不成,她们俩还有什么过节?只是说说话,也不行么。”

“算了,不用哄我。”乐楹公主尚未发觉什么,只是上下打量着云琅,“你到底好一些没有,怎么成天都见你躺着?要是还不行,再让宫里调点太医过来。”

“皇兄——”海陵王一直低着头,双手紧紧拳握,“臣弟说过,此事全是臣弟的过失,一时气性大没忍住,所以才失手打死了人。这件事情,与柳眉生毫无干系……”

待漫长的祭文颂读完毕,皇帝执香三鞠告天,以示天理伦常,周围文武百官皆俯身拜倒。按照祭天礼制,需待香焚过半才可离开。明帝慢慢转身过来,却似乎并不是在等待时间,而是朝司仪太监抬手,立时有人捧上燃香走过来。慕毓芫有些错愕,看见明帝示意自己接香,又瞅了瞅高台上的金鼎,方才明白是让她跟随敬献。只得双手伸手接了香,款步走上前去,端端正正插在金鼎之内,也是俯身垂首行三拜之礼。

“不……,不……”乐楹公主不断摇头,似要甩掉所有的悲伤,“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痛彻心扉的哭起来,俯在云琅身上颤抖着,众人皆是默然,亦不敢上前出声相劝。

乐楹公主将她打量一番,似笑非笑道:“寅馨今日的打扮,真是不错。”

慕毓芫掌不住笑了,对着镜子说道:“胡扯这些混话,跟前的人都比不上你。可惜你年纪大了些,又已经嫁人,不然就把你许配给祉儿。”

“那好,母妃可别忘记。”九皇子方才欢喜起来,催着宫人弄好扣襻,生怕别人把小弓弄坏似的,非要亲自去放好才做罢。

明帝伸手拉起她,搂入怀中,贴在耳畔低语道:“在朕的有生之年,都不再册立皇后!你放心,朕绝对不会食言。”

“姐姐。”云琅穿着素蓝葛线锦袍,因连月战事,脸上已然有些风霜痕迹,与昔时清爽少有分别,进来挥手道:“双痕姐姐,你带着人先出去罢。”

安和公主回到咸熙宫,见熹妃脸色冷淡,便知她因自己晚归而不快,心内却是闷闷懒怠多加言语。进寝阁换上家常衣衫,稍稍整理服帖,出来问道:“母妃,儿臣去给你沏茶,想喝什么茶?寅瑞又跑去哪儿?”

“呵,你才这么想。”慕毓芫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平声静气道:“佩柔是皇上的妃子,寅馨是皇上的女儿,皇上才是他们的天与地,才是她们该用心思量的人。认真说起来,本宫既非佩柔的亲姐姐,也非寅馨的亲生娘亲,只是一个不相干的旁人而已。”

“宓儿——”明帝望着萱妃消失的背影,慢慢转回头,轻声打量道:“是不是,不高兴了?朕方才只是……”

迦罗掸了掸灰尘,不以为然,“我不是小孩子,没事的。”

“世子放心,没什么可思念的。”乐楹公主冷声道。

回到自己的寝阁,乐楹公主方沉下脸来,只觉满腔忿恨无处释放,正好桌上放着一盏热茶,恨恨往外推道:“拿开,都滚出去!!”阿璃吓了一跳,眼见热茶碗盏要溅开一地,不由自主往后闪了一步。

明帝略松了一口气,道:“京城内也需加强戒备,让江尚隆把周县屯兵调集,严防近日京中有人生事。”仿佛困意涌了上来,揉着眉头将多禄唤进来,“朕头疼得厉害,赶紧下去预备车辇,起驾泛秀宫!”

萱嫔裣衽行礼,口中道:“臣妾失德,故而前来脱簪请罪。”

“什么?!”明帝大吃一惊,放眼朝盛装丽服的嫔妃望去,席面上正是一片热闹喜庆,勉强缓和难堪的脸色,对慕毓芫道:“你照看着这边,朕跟惠妃过去瞧瞧。”众嫔妃都不敢出声,各怀心思看着皇帝离去,一桌子珍馐佳肴也瞬间变得无味——

“公主,公主……”明帝松手放开宫人,面上也恢复了素日的冷静,弯起骄傲嘴角笑道:“不错,朕添了个小公主,社稷之喜。”

慕毓芫便不再往下问,沉吟了片刻,吩咐道:“公主和小世子正不大好,本宫一时走不开,其他的事,你先看着办就是。”

明帝在上微微颔首,朝群臣道:“昔日汉景帝之时,乃令诸王上推分封名册,朕却觉得如此太过麻烦。况且,广宁王丧报的折子已搁了好几天,一来二去,难免会拖出什么事端。”想到夏烈王世子和闽东王的爱孙,心下稳定不少,遂定议道:“因此,朕打算由朝廷拟定封侯名单,至于该封多少人,封哪些人,你们下去抓紧商议。今夜务必将名单拟出来,待明晨便将恩侯令传于五藩!”

乐楹公主不以为然,轻笑道:“是么?或许罢。”——

乐楹公主茫然失神,颤声道:“云琅……”

“旻旸——”慕毓芫见明帝进来,欲要起身下床。

萱嫔的眼圈有些粉光融滑的痕迹,面色亦没有往日鲜活,满头青丝只随意松松的挽了一下,抬头时倒是有些吃惊,着急下去请安却被明帝摁住,遂在床上欠身道:“臣妾失仪,还请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