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亲自去查!!”良久,明帝坚定的说了这么一句。

“她跟皇后情谊交好,爱屋及乌自然也是喜欢寅柃的,却从不见她给朕做过一星半点东西。”明帝悠然一笑,道:“罢了,你看宸妃她近日怎么样?”

文绣忙道:“想来是宸妃娘娘面善,故此公主看着眼熟。皇后娘娘正在歇息,禁不起吵闹,咱们还是中仪殿去说话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近,远处几名世家公子打扮的少年策马跑了过来,明帝抬眼朝前看了下,笑道:“宓儿,是海陵王他们来了。”

插屏后面是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双层的纱帐上,内层粉红的薄纱,上面是镂空刺绣的银线花纹。窗纱透进阳光来,纱帐上零星雪色小珠耀目,上头银线也亮莹莹泛着微光。床头一对赤金蛇弯形帐钩,做得分外娇媚别致,蛇口各衔了一粒豌豆大小明珠,不时有清风徐徐透进,帐钩便左右轻微摇晃起来。

慕毓芫对着镜子里看去,镜中人光华璀璨、宝光流转,抬手理了理云鬓,又将耳间的七莲子玲珑耳坠摆正,转身吩咐道:“好了,走罢。”

“姐姐,怎么又亲自来了。”慕毓芫上前相迎,拉住皇后的手。

“不不,这绝不可能!”熹妃心下大骇,连连摇头道:“你也说了,那慕小姐早就追随先帝生殉,又怎会是她呢?即便是她真的没死,也不可能进来。反正,本宫曾经见过她,过去瞧瞧就清楚了。”

云琅皱眉想了想,故意说道:“安家为国,哪用分什么出身?师兄你一向洒脱,如今却这般忸怩,一派小家子气!”

“等等——”明帝抬手止住他,沉吟片刻道:“传朕的旨意,敬嫔郑氏端静淑和、恭顺持礼,更对皇子教导有方,特册为妃位,以宣昭后宫女子之德。”

“你是说,那孩子死了?”像是一块压在心头巨石消失,明帝松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喜多一些,还是忧一些,一时有些怔住。

幼年午睡梦魇醒来,忆起狰狞的梦境害怕不已,哭哭啼啼跑去寻找父皇,盼着能够安慰自己一番。进得宣德殿,父皇正搂着弟弟写字,那种慈爱让人又羡又妒,上前缠着不休,啰啰嗦嗦诉说噩梦惊恐。谁知道,父皇却只是不耐烦的敷衍,全无对待弟弟的温柔神色。心中无限委屈,便用力推了弟弟一把。父皇勃然大怒,抓起一样东西就朝自己扔过来,至今额头仍有残痕。

“皇上好兴致,微臣尽陪。”

熹妃这一气得非同小可,后面连着半月,心内都好似一团火在烧,热烘烘的烤得人心烦意乱。多禄不过是皇帝跟前的奴才,就敢如此无礼,还不是因为咸熙宫不得势?可又拿不住错处,一时没法惩治,因此整日看谁都是不顺眼。

徐婕妤有些尴尬,妙目一转,“臣妾虽然年轻,可是先前没入宫的时候,也见过家中嫂嫂带孩子,想来道理是差不多的。臣妾的侄儿,先头也是不肯喝奶——”

慕毓藻欠了欠身,往下说道:“太医俞幼安为人妥当、擅长调养,又跟微臣家是友之故交,若由他来照料舍妹汤药,岂不两全其美?只是每天一来二去,甚是麻烦,所以微臣想……”

明帝从前面马车探出头,问道:“怎么回事?”

“皇上,刚才……”事情越发闹大,郭宇亮忙嚷了一句,回头看见委屈挂泪的乐楹公主,一时有些犹豫。

“皇上。”慕毓芫轻轻掀开车帘,将头稍稍偏出去一些,“此时正午炎热,还是先赶路到湖州再说罢。”说着将乐楹公主拉回马车,又对郭宇亮说道:“去跟皇上说,乐楹公主有些受暑,抓紧赶路就是。”

“皇兄他——,没说什么吧。”

“呵,这会又害怕了?”慕毓芫取过牛皮水壶,又从隔板下取出玉茭杯,将紫绡纱绢浸得湿润,“先把脸搽一搽,别哭了。”

“嗯。”乐楹公主应声点头,歪倚在一旁。

石板官道略微不平,马车在零乱的“得得”声中前进,摇摇晃晃中,慕毓芫只觉一路漫漫看不到头,倚在锦绣红线金角靠背上,渐生困顿。两人都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车窗外有嘈杂之声,“砰”的一声,马车突然强行停下。

“怎么了?疼死我了。”乐楹公主“哎唷”一声,揉着头坐起来。

车外气氛有些静默,慕毓芫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忙回头摆手噤声,掀起车帘从细缝里往外看去。只见前面站着十来个手持钢刀的人,身上衣衫褴褛,头上却统一扎着鲜艳的赤色头巾,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为首的一个生的五大三粗,扯着嗓子嚷道:“识相的,就赶紧把银子交出来!大爷一高兴,就放你们过去!”

此次庆都一行,并不是公开的皇帝出游。孙恪靖统领御林军分布小路上,紧随皇帝车马的,就只有海陵王、郭宇亮等人。他二人都是俊秀少年,又年轻,想是被人误以为富家子弟,准备劫持发一点小财。

“听见没有!大爷手上的刀——”那人“嘿嘿”咧嘴一笑,转而吼道:“可不是吃素的!”见海陵王等人不理会,越发着急,“再不说话,爷可要动手了!”他越吼的凶,反越显得没底气,喽啰们更是畏缩怯怯。

海陵王冷笑一声,不屑道:“不说话,你又能如何?”

那人不料碰了个大钉子南,一时愣住,旁边的人小声说道:“崔老大,他们是不是走镖的啊?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放屁!走镖的难道爷就怕了?”

“拿了赶紧滚!”海陵王挑了挑眉,扔了几锭银子在地上。

“你以为,几个小钱就能把爷打发了?”那崔老大被激反硬气起来,朝身后众人挥刀道:“去,把那个姑娘也给我抢了!”

乐楹公主正在看热闹,吓得赶紧缩回车内,只听郭宇亮喝了一声,长枪横扫,顿时将五、六个人掼在地上。跟随护驾的侍卫包围过来,长绳一圈,便将几个胆大妄为的家伙锁成一团。那崔老大见属下被围困,几名少年又是武艺高强,吓得面如土色,转身拔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海陵王一剑封住他咽喉,冷声喝道:“找死!还想跑?”

“放肆!”明帝掀开车帘站出来,郭宇亮赶忙跑过去,“几个乌烟瘴气的流民,也制服不了么?赶紧打发了,尽早赶到湖州城。”

“是。”郭宇亮垂首领训,不住点头。

时值夏季,进入湖州城一片灯火交错。几家大酒楼仍很是热闹,人声鼎沸、彼此叠嚷,连说话都要提高嗓门才行。虽比不上京城繁华,却也有几分富足之地的味道。慕毓芫正在往沿街看去,卖冰糖葫芦的、臭豆腐、捏面人,对于久居宫闱的她来说,别有一番新鲜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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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在客栈涵晶馆,暗灰长石墙角,素白普通墙面,顶上是最常见青蓝通烧弧形瓦,窗格也只是简单十字错分。慕毓芫说此处幽静,又赞庭院几抱碧桂树长的好,明帝再无二话,立时吩咐安排六间上房。

“六间?”王伏顺有些疑惑,小声问道。

“夫人身子不适,需要清净。”明帝声音平静若水,将目光投在慕毓芫脸上,象是是在等待着什么,流连片刻道:“给夫人——,单独开一间客房。”

慕毓芫不言,缓缓别过身去。

阁楼下,积年碧桂树绿得滴水。再远些,再高些,是半弯皎皎明月,周围繁星一闪一闪,好似会说话一般。清凉月华化做一抹薄雾,湖州城内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沾染上极淡的莹莹之辉。

“宓儿。”明帝微眯双目,双后背负于身后,似乎浑然忘记方才之事,正在享受着轻柔的夜风,“喜欢这碧桂树?等回宫后,朕让人在椒香殿种几棵。”

“不……”

一顿呜呜咽咽好似鬼哭狼嚎,打断二人说话。白天被抓起来的那起流民,正在放声哀号,海陵王从里面出来,朝下喝斥道:“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点!”转头瞧见明帝和慕毓芫,一扭头又钻了回去。

“晚上露气太重,陪你进去罢。”明帝笑容不见动摇,不容慕毓芫躲闪,上前替她紧了紧披风,又朝王伏顺斥道:“赶紧去把那些人嘴堵上,还让不让人安生?顺便查一查,究竟是何来历?”

屋里点了一盏双罩红蜡灯,透过橘色薄皮纸散出昏融柔光。慕毓芫走向高台,欲要再取一盏点上,明帝却道:“不用点灯了,朕坐一会就回去。”

“皇上,要喝茶么?”

“不!”

慕毓芫一怔,甚是不解。

“朕只是在想,这个不字——”明帝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笑意,欣赏着那一瞬间的惊讶,“你还要说多久?”

慕毓芫起身欲走,那目光似针芒一般刺人。

“难得,你也会生气。”明帝象是存心挑衅,挡在她的面前阻断退路,“你不讨好朕也罢了,竟连生气也不愿意?朕的心意,你就只会说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