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点点头,红花出去,她走到炕前接手给仍半闭着眼睛迷糊的吴二姐穿鞋。二姐掀开眼皮见是她,打着哈欠笑道:“小七,你过来了。”那丫头抬脸笑笑,伸手摸摸鞋里面,见干绷绷的不湿才给二姐套上。快要入秋了,天没亮时屋子里已经有些凉。她摸摸二姐的肩,又从箱子里拉出件衣裳先给她套上才扶她下炕。

胡妈妈先是把段二爷屋子前后内外有多少个婆子多少个丫头说了个遍,又说了下段夫人跟段大爷屋子里的事。

兰花一见,倒有些打鼓,段夫人那边为什么突然关着吴家的两个人她只能猜出个一两分,但吴家的这两个婆子要是找着了人再问出个什么来她可兜不住。眼珠一转,笑道:“既这么着,我也不误妈妈的事。这就叫个小丫头领你过去!”

段夫人回屋子想了会儿,先把那一片的人都赶个干净,叫了几个心腹胆大的粗婆子去把小杨姨奶奶挪到大儿子那个空院子去。大儿子小时就被段老太太要到老宅去养着了,家里虽然一直给他留着个院子,可是一直没人住,里面八间屋都是空的,她就是在那里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又叫人去把吴家那两人看住锁屋里,绝不能让她们往外传信!

段老爷又想了想,说:“吴家姑娘年纪小,你只当多个女儿,万事不要跟她计较!平时也别多管着她,只管宽点再宽点。先把这个坎给迈过去再说!”他说的含糊,指的是他欠吴家的债,段夫人听得糊涂,以为说的是小杨姨奶奶的事,心中不免把段老太太跟小杨姨奶奶又怨上三分,口中答应的爽快,想我收拾不了那老太婆,难道还收拾不了儿子一个妾不成?

她揣着这点小心思,忐忑不安的等着段浩方的信儿。她也想着要是段浩方回来了,她挺着肚子去见他,看着她怀了孩子,段浩方应该也会对她再多一两分的怜惜吧,说不定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会主动退了吴家的亲呢!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这可真是一份大礼!

吴老爷问得直白:“他可有伤了你?”

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下面都是弟弟妹妹,吴夫人也很看重她,可是她却常觉得自己对不起吴夫人。吴夫人艰难的时候,她已经记事,小时常在夜里抱着枕头哭,自己怎么就不是儿子?她要是个儿子,她们这一房的日子就不会这么难过,吴老爷也不会这样不喜她们娘俩。

他心里知道,嘴上却哄吴夫人说:“咱不嫁了!女儿我养着!”

由浩平那个院子里分出一间大屋给浩方这边,从段夫人这边分出一大间二小间,大屋也给浩方,二小间给浩平。看着是浩平那边占了便宜,用一间屋换了两间屋。

他当时觉得这小子是在挡自己的财路!扫他的兴头!还很生气的推开他说是不是瞧着爷没钱?告诉你!爷有钱!那个癞痢头才点头哈腰的闪开,不再强拉他离开。

吴老爷这边早就等着段家来人,见了段老爷,装的跟个没事人似的。又是打拱又是作揖,一口一个亲家啊一口一个世兄!扯着段老爷进屋,好酒好肉好菜一通灌,段老爷送完了礼这话还没提个头就被灌晕了头。吃完了饭,吴老爷就扯着段老爷出门去玩,一边说乡下把式没什么意思,一边把他往村里一处破烂院子那里领。

段夫人叹气,发愁,没办法。

吴老爷憋着笑过去抱起小儿子,掀开他脸上挂着的年画笑问:“二姐说贴了这个给你一颗金豆子?”

他看着大约十一、二岁大,模样还没长开,仍是一脸稚气,个子却蹿得快有吴二小姐那么高,穿着件红色滚边的棉坎肩,里面是条淡烟灰色的长棉袍,脚上一双硬底黑棉靴子,裹着一身屋外的冷风走进来,见了吴大小姐和吴二小姐,规规矩矩的躬身行了个大礼说:“给两位姐姐道福!新年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脚夫看出冯大是个憨瓜头,笑他就知道娶媳妇是吧。

段夫人带着小杨姨奶奶一回来就被叫进了段老太太的屋子,当着一屋子妯娌小辈的面,老太太明显更亲近小杨姨奶奶,又是叫看座又是让送茶,还当着段夫人的面对着小杨姨奶奶说:“在那边可住得惯?若是有了委屈可一定要说!你爹娘把你交给我,我可不能让你受苦!”

大姐被她逗笑,随手抓了个线团朝着她扔过去。二小姐缩脖子闪开,两姐妹笑闹成一团。

一个婆子努嘴指隔壁说:“在屋里呢。人家不跟咱们混,嫌咱们脏呢!”

支起身拿起炕桌上洒了一半的温茶喝一口含嘴里小心翼翼的喂给她,候得她回神,又将她拖到怀里搂得更严实点,缓缓拍着背贴在她耳朵边说:“乖乖?可还受得住?”

吴二小姐一缩脖子,转脸也很有道理的说:“若真是那不相干的旁人,我要卖也下得去手。可那也是爹的女儿,你说我能怎么办?”她两手一摊,不高兴的说:“我能怎么办?”

小二哥口舌甜滑,脸皮厚,陪着大师傅们笑闹,见菜好了,也不管是不是前面人点的,怎么说也是二楼的客人金贵,抢了四五盘菜就端上了楼。

也是长梁不正下梁歪。祖宗家法中这家业应该尽归长子,然后长子再传长孙,就这么一辈辈传下去,家业自然不散,子孙也会抱成团。因为离了家就一文不名了,身无恒产连妻儿都养不活。

段浩方回来后先顾着理铺子,家里的事早就扔到脑后。他本来就不喜欢再纳一个妾,对小杨姨奶奶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讨厌。可是段老太太赏他,又不能不接。对于段夫人在家里折腾她只装作不知道。

老太太不等他说完就重重拍着桌案冷哼一声,冷冰冰的怒道:“你那个会疼儿子的好亲娘!”段浩方坐不住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撩起袍角跪下,欢笑的屋子里顿时一声痰咳不闻,几个陪着老太太亲闲话的媳妇丫头个个掩嘴屏息,段大老爷端起茶杯就嘴,眼皮都不抬一下。

聂家是离吴家屯两个山头的西边的镇子里,赶车要赶差不多一个月,若是只凭两条腿走最少两个月。

吴二小姐被逗笑了,吴老爷笑道:“明白了吧?这人落地是什么身份,早就注定了他的福分!你说那些丫头、婆子、下人怨恨不怨恨?不能说没有!”说到这里,他就严肃起来了,吴二小姐也提起了心。

吴二姐可是头一回真实感觉到人也有三六九等的分别,她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世界,哪怕就

吴大小姐也是这个意思,合上账册婆子正好把做好的小点头送上来,两姐妹一时无话,只捡那闲事说两句凑趣,等到一碗米酒团子下肚,搁了碗后,那婆子一边收碗一边对吴大小姐说:“大姐有什么心事不妨跟二姐说说。”又转头对吴二小姐说:“大姐这几日睡不好吃不香,人都瘦了几分,二姐瞧瞧是不是?”

是真把吴家交到吴夫人手中,她会不会悄悄给他都搬到冯家去。要说吴夫人会不会,不能说一定会,不过她也要掂量掂量这里头自己能站在哪一头,她虽然疼敬泰,可是如果她有办法控制这个吴家,那敬泰最后当不当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她已经当家了。

嚯!吴二小姐吓得缩回了手,吴老爷哈哈大笑,抱着她说:“这值什么?我吴大山的女儿出嫁,只陪嫁这些地都是丢人!”他不顾吴二小姐吓呆的模样,蹭着她的脸说:“回头爹给你更好更肥的地!”

几个婆子连忙应下来。

又过了半个月,天气渐热,吴二小姐总算在吴夫人的指点下给吴老爷做了双夏鞋,比起冬鞋要在里面衬棉花,这个可是简单多了。做好后吴二小姐雄心万丈,喜滋滋的给吴老爷捧过去得了夸奖后,回来又要给吴夫人做双鞋,做了吴夫人的还不够,又给吴大小姐做了双,然后两个亲弟弟一人一双,她在这边给两个弟弟做鞋,看到吴夫人给敬齐做鞋。

吴老爷后悔啊,当初怎么就让猪油昧了心肝惦记着让妾生儿子呢?明明有正室妻子在,回忆当年,吴老太太在吴夫人生下两个女儿后恨恨的骂道:“不下蛋的瘟鸡!”他也就觉得吴夫人晦气,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连着几年不肯去她的屋子,如今后悔也晚了。

吴夫人坐在门里听着外头的哭号,心中快活,这些老仆有好多都是从吴老太太手里传下来的,老太太都死了五年了,这些家伙现在还时不时的念叨着吴老太太当时管家是如何如何。这几年她可没少受他们的气,不过因为是吴家老太太留下的老人,吴老爷多少念着旧情,她不好处置。趁着这次的机会正好将他们全都撵出去!吴夫人顿时觉得坐在这院子中都轻快多了,她长出一口气,盘算着再买新人进来。

敬贤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全身轻飘飘的好似要化羽仙去,忽尔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呼唤他,他茫茫然醒来,发现自己正被吴夫人抱在怀里,抬头就看到吴夫人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一脸病态却慈爱的看着他。

她捂住烧热的耳朵,轻啐自己:“……呸,不正经。”

吴夫人连忙接话道:“好了!好了!老爷都发话了,快上来几个人扶着二爷回去歇着!赶紧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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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带着厚礼,坐着板车带着几个赶脚的就走了,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到了最热的七月中旬,管事请回了一个头发牙齿都快掉光,全身的衣服就没有不打补丁的老头子。

跟着唱诺,跪下叩首后,吴老爷上香,吴敬泰上香,两人退出来,吴夫人领着后面的三个孩子也跟着后退,然后再按顺序跪下,再叩首,如此三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