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二小姐心下惊讶,口中赞道:“还是大姐姐这里有规矩!哪像我的屋子里,什么时候都是一窝蜂。”

吴老爷嘿嘿笑,半晌才叹气道:“……宝丫儿要是个儿子该多好!”边说边拍大腿,一副深以为憾的模样。

未出闺阁的女儿家不能到前院去让男人瞧见,吴老爷又不想让吴夫人知道他找吴二小姐聊什么,昨天夜里吴老爸试探过后知道,吴夫人还想不到那么深,妇道人家除了信鬼信神也不明白这世间道理。他今天刚好要到外头,干脆使了轿子带着吴二小姐一起去,对吴夫人只说是带她出去玩,在路上他自可细细问吴二小姐是怎么想的。

用过晚饭,吴二小姐像只兔子般道晚安溜出去,她前脚逃进自己的屋子,后脚吴老爷掀帘子进来,吴二小姐立刻缩到墙角根,吴老爷瞧她这个样子,心中诧异,轻声哄着靠过去:“宝丫儿?过来,到爹这儿来。”慢慢把她从墙角拽出来拢在怀里坐到炕上,抬起小脸一看,吓得煞白。

吴老爷家虽然是地主,可这衣裳也是新三年旧三年,除了外罩光鲜些,里面的内衣也是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的。

吴夫人不吭声,抱着小儿子哄。

吴夫人阴阴一笑,在屋里转了两圈,竟像没看到冯妈妈似的,半晌归座,平静唤来屋外候差的婆子,叫传外院管事。

又说吴夫人也是熬的,她白天黑夜的连轴转一连半个多月,就是铁人也熬不住。吴老爷急得跳脚,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嫡妻,哪个出了事这吴家都要塌天,一下子两个出事,吴老爷还真是觉得自己也要倒了。

冯妈妈扶着吴夫人坐下后,一路小跑出去叫丫头摆饭,等冯妈妈没了影子,吴老爷才慢吞吞的从里屋出来,吴夫人摆出正经样子,吴老爷见左右没人,又被她的正经模样勾了心中的痒处,凑到她耳朵边笑道:“刚才可还好?”

吴老爷清了清喉咙,佯怒道:“没看见老爷有正事呢吗?出去等着!”

敬贤有了先生,兴奋的晚上几乎一夜没合眼,早上天不亮就从床上跳起来,坐在床边上等丫头来叫他起床,丫头婆子来叫他时倒没他吓了一跳,取笑了他一会儿,给他换了干净精神的衣裳,伺候他洗漱用饭,然后叫了个丫头领着他往前院去。

吴老爷知道,他想在吴家屯站稳脚根,不识字不懂账是不行的,所以吴老爷十九岁的时候才认认真真的想找先生开蒙。可那会他才发现,那些先生们个个眼高于顶,这些会学问的人虽然家徒四壁,一天可能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嘴里,可是挑起学生来,那就跟挑牲口差不多。吴老爷当年没少捧着成山般的钱去求先生收下他这个弟子,可是他捧得钱越多,那些读书人越厌恶他,最后甚至会用那文绉绉的话辱骂他。

男孩子被吴老爷的眼神吓得腿一软险些跪下。

吴老爷僵笑两声,逞强道:“……那丫头粗笨的很,我正烦她,想把她撵出去呢!成日里不做事!”

比起吴夫人的舒心,吴老爷是闹心。

段夫人明白以后,知道这才算谈到正题上,虽然心中不大乐意,可是这面子情她也愿意讲,于是一箱一箱往吴家后宅里抬东西,直到抬过去四大箱以后,吴夫人才不情不愿的说这面子情差不多够了。

吴二小姐一把攥过来,怕人抢似的。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翡翠啊!!瞧着颜色绿得!瞧这透亮的!从她头回在自己脖子上见着这只玉蝉开始,就从来不许旁人碰。

吴大小姐再问:“会针线吗?”

这个姑娘吓哭了,半天才结巴出来一句话:“……会、会补衣裳,会缝尿布。”

吴二小姐头一回觉得吴大小姐的胆子比自己大,这个姑娘一哭,吴大小姐只是摆摆手让她站回去。

吴二姐可是头一回真实感觉到人也有三六九等的分别,她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世界,哪怕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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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吴家庄内,在她的屋子里,除了她之外的那些下人丫头婆子平日里都是怎样讨生活的。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如芒在背,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这个站在她左边低眉顺目的丫头是真心的吗?她有没有心存怨恨?

吴夫人旁边那个笑着的婆子呢?她是真的想笑吗?她有没有心存怨恨?

吴二小姐又想到自己,以前听到有婆子传她的闲话,她就叫丫头告诉管事捆了送到庄子上去干活罚她们。

那些人呢?恨她不恨?

之前这些事就像蒙着一层布般让她看不真切,或者就是看清了也宁愿自欺。

人人都是如此,她只是跟一般人做的一样。

可是现在再看与她坐在一起的吴夫人和吴大小姐,再看看这满屋子站着的躬背弯腰陪着笑的丫头婆子,吴二小姐突然觉得这屋子里她们母女三人就像孤家寡人般。

可吴夫人和吴大小姐好像都没她这样的感觉,像完全没注意到身旁这些丫头婆子般。吴二小姐却越想越害怕,她紧紧攀住吴夫人的胳膊,像个从没见过生人的胆小孩子般贴着她坐,几乎像要缩到吴夫人背后般。

接下来的事她都懵懵懂懂的记不清了,最后吴大小姐选了四个丫头,其中就有那个姑娘,以前她在家时只是丫头傻丫的混叫,买进来后吴大小姐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茶姑,吴二小姐猜就是看着茶杯随口起的。

等新买的丫头被婆子带下去后,吴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吴二小姐的脑壳说:“纸老虎!”

吴大小姐头回看到吴二小姐吓傻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吴二小姐见屋里没了外人,又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讲给吴夫人和吴大小姐知道,强撑起胆子叉腰叫:“有什么啊!下回我就不怕了!”

吴大小姐捂着肚子笑说:“下回就不怕了?小心牛皮吹破了!最多再过两个月人牙子就又该送人来了,到时你可别跟今天似的,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吴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挽起袖子指着胳膊上让吴二小姐掐出来的青印子说:“下回我可不让你再抓着我了!没见过挑丫头倒把自己给吓成这样的,真是个窝里横!”

吴二小姐强笑着还想再顺着她们的话说两句,吴老爷掀帘子进来,笑道:“娘仨说什么呢?老远都能听到你们笑了。”一瞧见吴二小姐的脸色,吴老爷唬了一跳,走过来捧着她的小脸疼爱的说:“这是怎么了?半天没见怎么跟吓着了似的?那人牙子不干净?”吴老爷说着脸就黑了,抱起吴二小姐坐到炕上,立刻感觉到这孩子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裳缩进他的怀里,要是人牙子吓着了他的姑娘,看他不把那人牙子给绑了扔河沟里!

人牙子做的生意难免有坏良心的时候,也有人牙子哄了好人家的孩子偷去卖的,吴老爷害怕是今天叫来的人牙子嘴里不干净胡说八道吓着了吴二小姐,要真是这样,那伙人牙子就别想安稳走出吴家屯!

吴二小姐看不到自己什么脸色,只觉得窝进吴老爷宽厚结实的怀里特别心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团在吴老爷腿上。

吴夫人既心痛又担忧,握着吴二小姐的手把刚才的事给吴老爷说了遍:“她胆子这样小,日后嫁出去可怎么得了?”就是再有本事也架不住胆子小啊。

吴老爷一听眉头就是一皱,若是胆子太小可不堪大用,心中成算再多到时就怯场能顶什么事?心中这样想,面上不显,仍是安慰吴夫人道:“孩子还小,慢慢教吧。”打定主意回头要好好练练吴二小姐的胆子。

至夜,吴老爷陪着娘仨吃了顿饭,打量了吴夫人一眼又瞧了瞧二小姐,吴夫人了然的一笑,对吴大小姐说:“我刚想起来年前买进来的几匹布倒合你用,这会儿左右无事,你跟我去挑一挑,回头给你裁两件衣裳。”

吴大小姐看到了吴老爷的眼神,见吴二小姐仍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担心可仍是被吴夫人拉了出去。

婆子上来撤了桌子就溜了个干净,连外屋的人都赶走,里外的门一掩,将整个东正屋都留给了吴老爷和吴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