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还真是让吴夫人那番话给说动了。他是个粗人,虽然祖上有地有田,这附近几个山头,从这边城里到那头的镇上,都是他吴老爷的,可是他真正发迹起来却是在十九岁之后的事,当时他刚娶了吴夫人,得了吴夫人娘家的助,吴夫人又不是个短视的婆娘,当时也是吴夫人全力支持他买地开铺子,直到铺子都开到临镇去,他吴老爷的大名才真正响亮起来。

吴老爷打开宗谱,轻轻咳了一声,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刻有人扶着吴二小姐,引着她跪到宗祠外面的大红厚垫子上。

吴老爷的嘴角笑到一半僵了。吴夫人大度的说:“老爷知道我,我可不是那捻酸的人。这几个妹妹跟了老爷这么长时间了,我可都记着她们的好呢!”

吴大小姐的模样不如棉花,吴二小姐这才真实的感觉到棉花的长相有多难得。可棉花漂亮归漂亮,通身上下的气派却无法跟吴大小姐相比。好比一株是开在山脚的野梅花,漂亮是漂亮,香也香得袭人,可要跟花匠细心养在花盆里的梅花相比,缺少的就是那份精致,那份养尊处优的派头,气定神闲万事不愁的味道。

吴二小姐很满意,吴夫人也很满意,趁机教吴二小姐道:“这丫头,有聪明的有笨的,有太聪明的也有太笨的,咱要用,就用那种聪明一半后,通实务不多想的。”

女人,其实让人养着也没什么,她不求进步的。

冯妈妈干笑着劝道:“夫人,那小子再厉害还能翻得出您的手掌心?快别想了,这瞧着都快三更了,早点歇了吧。”

伺候着吴夫人歇下后,冯妈妈轻手轻脚的回了屋,她还不能睡,拿过针线开始补衣服,边补边想当时吴夫人跟吴二小姐在屋中聊天时,年仅六岁的吴二小姐说的话:“……只要他在咱的屋子里,想怎么办还不都是咱抬抬手的事?日后日子长着呢,他现在才多大点?他就真是个天才,咱也能把他养成蠢才!”

冯妈妈心底发寒,这六岁的娃娃,心怎么能这么毒?她怎么能这么盘算自己的兄弟?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那也是一个爹的亲兄弟啊。

冯妈妈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上头人的肚子里想些什么,哪里是我这老婆子该操心的?”

从那天起,冯妈妈再也没有在上房隔壁的小屋子里呆过,她总是宁愿多走两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再歇歇。

敬贤有了先生,兴奋的晚上几乎一夜没合眼,早上天不亮就从床上跳起来,坐在床边上等丫头来叫他起床,丫头婆子来叫他时倒没他吓了一跳,取笑了他一会儿,给他换了干净精神的衣裳,伺候他洗漱用饭,然后叫了个丫头领着他往前院去。

先生是男的,当然不能住到吴夫人等女眷的后院来。

敬贤被丫头领着穿过二道门,再走过一条长长的夹道,从一个小侧门进去到了前院,然后在靠着夹道墙壁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见到了先生。

敬贤在哪里上课也是让吴老爷头痛的一件事。早先吴老爷在前院修了一个大院子就是准备给他的儿子们用来听课的,可是这么几年来只有敬泰一个人在里头上课,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院子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敬泰自己的院子了,跟着他伺候的男仆,还有他的先生,跟着先生的男仆都住在那个院子中了,把那个院子是占得满满的。等敬贤的先生也请回来了,吴老爷才发现敬贤没地方上课了,只好临时又找了个不常用的屋子给那个先生用。

吴老爷盘算着再盖新屋,反正这附近的地都是他的,工也有料也有,在此之前只好先委屈敬贤了。

敬贤见了先生,忍不住又拜了一遍,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先生比敬泰的那个更有威严,不由得有些得意。

先生领着他先跪过圣人像后,再让敬贤跪他,站起来后归座,敬贤再拜他,他还半礼,两人这才安生坐下来。

他不发一语,像个切了嘴的葫芦般,沉默的教敬贤把书摊开,要他双手必须紧贴住身侧,腰挺直坐在椅子上,不能动。敬贤一边被戒尺打一边连蒙带猜的领会先生的意思。

又折腾这半天后,先生终于愿意坐下来讲课文了,可当他一开口,敬贤就傻眼了。

半个月过去了,吴老爷想看看敬贤学得用不用心,所以叫他过来。

这开蒙学的东西大体上都没差别,敬泰当年开蒙学的就是千字文、百家姓和三字经。当时吴老爷看着小小的敬泰站在他的面前摇头晃脑童声童语的背百家姓三字经,几乎没当场落泪,回想起当年他要认字的难处,再看看自己的儿子,当时他就好像敬泰已经考上状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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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敬贤后,先让敬贤背一段书来听,可敬贤一副狠不能钻到土里的模样使劲低着头,半天不吭不动。

吴老爷慢慢由期待变得愤怒,拍桌道:“背两句你总会吧?”

敬贤吱呜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吴老爷又说:“那先生都教了什么,你给我学两句?”

敬贤继续吱呜,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老爷忍住气说:“……那、那你学了什么给我看看啊!”

敬贤涨红了脸,哆嗦着走到桌前,像抓虫子似的抓着毛笔,连墨都不知道沾一下就在桌子上划拉,吴老爷瞧见后,火一下子冲到脑门上,站起来冲着他就是一巴掌。

敬贤被打得一个踉跄,顿时头晕目眩,勉强支撑着没有栽倒,因为他记着姨娘教过他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要站直了腿不能跪下的话,姨娘告诉他:这辈子你除了跪你亲爹和祖宗,别的就是头掉了也不能弯一弯腿!

可吴老爷见他还硬挺着站在他面前,也不说跪下求个饶就更生气了,站在门口大声喊:“拿板子来!!”

敬贤眼前刚不晕了,强撑着站在屋中央,听到吴老爷让拿板子,这腿就止不住的哆嗦起来。

吴老爷回身就看到他这副胆小的模样,气得一脚把他踢翻,骂道:“怎么不硬气了?这会儿知道怕了?狗肉不上桌的废物!”刚才敬贤不肯跪下求饶的事让吴老爷很生气,觉得他真是又倔又傻,没一点孝顺样。

男仆们跑得飞快,扛着长条板凳和竹板子就过来了,吴老爷把敬贤从地上提起来扔出去,指着跌在门前地上沾了一头一脸灰的他说:“给我打!先打十板子!”

吴老爷虽然恨敬贤不争气,可只是想把他教好了让他长个教训,不是想照死里打。他坐三十望四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早上就起不来了,只有这两个儿子,他再恨敬贤也舍不得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敬贤直到被按到板凳上还没回神,第一下落到屁股上时,他立刻杀猪样惨叫起来!

吴老爷听到他中气十足的惨叫,更生气了!这里头有个讲究,老子打儿子,儿子只能恭敬的领罚而不能哭喊,这哭喊是说明他心不服,是有冤的。于是吴老爷火上浇油般喊:“给我重重的打!看他还敢不敢喊了!!”

敬贤的惨叫当然传到吴夫人这里来了,她正在检查丫头们送来的衣服的针角,看到有乱的不好的要责她们重做,听到有惨叫声从前院传来,她吓了一跳,捂住胸口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喊这么大声?”

冯妈妈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说:“奴去瞧瞧,看是哪个院的这么没规矩!”主子打奴才,奴才当然也不许出声,敢出声会打得更重,也有一早就堵上嘴再打。

冯妈妈出去看了一圈,听到是吴老爷在打二少爷,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这个老妇在院门外转了几圈后先是吩咐各院都不许出来,又让人去重点警告了妾们的院子,再使人告诉两位小姐不要出来后,她才整整衣裳模样,深吸一口气后回到吴夫人的屋里。

吴夫人见冯妈妈进来,而惨叫还在不停的传过来,放下手中针线问:“这是哪一个院的?”

冯妈妈悄悄掩上门才走到吴夫人跟前小声说:“是老爷在打二爷。”

吴夫人掩住嘴小小叫了一声,脸上不见一丝担心,反而有些好奇的问:“因为什么老爷竟会打他自己的宝贝蛋?”

冯妈妈小声说:“那倒不知,听说今天先生下课后,老爷就把二爷叫过去了。”

吴夫人拂掌笑道:“莫不是先生嫌他愚笨粗蠢?不堪教化?可真是报应!”边说边笑得直不起来腰。

冯妈妈边陪笑边帮吴夫人顺气拍背,逢迎道:“可不是,老爷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给了他这份体面,这二爷竟是个不成才的!可不是要气坏老爷了?”

吴夫人歇歇气,按着胸口得意笑道:“活该!报应!那种下流东西生出来的会是什么好种?不过也是个下流东西罢了!就是给他体面又怎么样?也不瞧瞧,野猫崽子就是装得再像也成不了老虎!!”说着啐了一口。

主仆两人快活的笑了一阵后,冯妈妈小心翼翼的提道:“夫人不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