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家宴 > 第一部 祼雪无痕 第八章 夫妻失和 星茹怀孕

徐雅文仍然在往事中游离未出,神情恍惚地看着肖明德怔了一下,才猛然醒悟地噢了一声,由新星培在后面扶着,被早跳下车的纪元接下来。星茹母女也一前一后跟着下来。司机把后后备箱打开,和纪元一块把里面的行礼包一个个拎下来。行礼不是很多,因为这边的生活用具一概准备了,所以只带过来些衣物等随身物品。衣物也只是当季穿得着的,其他都先没带,李珂说用着了再送过去,徐雅也是可带可不带的,并不坚持。除衣物等物品外,还有一件相对较特殊的行礼,纪元他们正一块从车箱里搬下来,肖明德看到了,问:“什么?”

徐雅文她们走后,新星茹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心却几次移向房里的大衣橱,又几次收回来。她知道那个衣橱里面的暗抽里有一样东西,她已经多少年没去碰过了,是最后一件她肯定会带走却还没放进行礼箱去的东西。如果不是姨妈今天去拜祭表哥,绝对她会在明天临走的前刻才把它收进皮箱。如今,她终于忍不住把那个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皮套来,里面装着她和表哥肖明川的结婚证书。她打开皮套口,往桌子上倒,两个红色的塑胶小本露出一角来。当这鲜艳的红色露出来那一霎那,新星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猛然一缩。她慢慢从里面抽出来,翻开,看到她和表哥依偎着的双人照。她往外斜了小半边,有些背对着表哥,脸也往一个方向斜着,表哥便把整个身子都斜向她那边,把半个胸靠在她的背上。她脸上表情淡漠,表哥却笑吟吟……她的泪水滑下来,变得无法控制,最后整个身子激烈地饮泣着。她拿起证书狠狠地砸在床到,因为用力太猛双脚往后趔趄了几步。他让她活着,他却死了,他走之前一句交待的话也没和她说,那么突然,让她毫无准备。而且还是在那个情形下离开,在她说完永远不想再见他时离开……

“舅妈,我帮你做什么?”

肖明川大学是在北京上的,毕业后,也留在了北京工作,自然常常吃住在新家。徐雅琴很想借此让妹妹徐雅文也一块去,可徐雅文宁可自己留在七品市这座孤零零的老宅里也不答应去。新星茹自小一到寒暑假就到她姨妈这儿来住,到后来,她干脆高中就到这边读了。徐雅琴是想让妹妹有个伴,徐雅文和星茹两姨母女感情极好,也各自称心。而且凭七品县中学与肖家的关系,徐雅琴对星茹在这儿上学有充分的信任,肖明川还特意把表妹介绍给他的老师和在其教书的同学,让他们好好教导,一家人没什么不放心的。

一年夏天,星茹新学期既将开学的前几天里,肖明川也正好在家。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幼苗回来,先放在地上,找把铁铲刨窗台外面的地。明川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她吃力地在那儿挖土,问她:“干什么?”她不回答他,他又现了旁边的小幼苗,根部裹着土被包在一个塑料包里。“这是什么?”他蹲下身子去看,并伸出一根手指挑了一下它稚嫩的叶芽。她心疼地大叫起来,明川忙缩回手,又问,“什么呀?”

“迎春花。”

“迎春花?”他很稀奇,又看了看,同时说,“你要种它?这么小,能活吗?”

“能活能活!”仿佛表哥一句话真能把说死了似的,她急起来。

肖明川宽厚地笑笑,赶紧也说:“能活能活!以后我们好好给它浇水上肥,让它快快长出漂亮的花朵来!哪来的?”他又问,她不回答,继续刨坑。看她吃力的样子,他又说,“你告诉我,我帮你刨。”她就是不告诉他,他还是拿过铁铲,帮她几下子把坑刨出来。

她又小心翼翼地把幼苗放进坑里,种好了,告诫表哥:“你不可以碰它!”

明川笑笑,果真不碰它,只是每当回来时都去看看。星茹很悉心地照料它,大风或大雨的天气便罩到上面个破木桶,生怕风雨伤害到它。但它却不怎么争气,萎萎缩缩的,快三个月了,停在一尺来高再也不见长。她心急火燎的,病急乱投医,去问表哥怎么回事。肖明川又蹲到它面前,很认真地看了会,提出一大堆可能:是不是旱的,是不是缺肥,是不是土壤不合适……

她气急了,跑进自己房里,任表哥怎么叫门也不出来。徐雅文回来正赶上这一幕,忙问:“怎么了?”听儿子如是说了番,笑着安慰她,“迎春花是喜寒气的花木,现在天气还潮热,等过一段时间,天凉快了,自然就好了。”

星茹听着有道理,抹了把眼泪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却忽然眼前一晕,再也不记得生了什么事。她再恢复知觉时,就觉着屋里空气异样,姨妈和表哥相背而坐,姨妈不时气恨地捶打自己的大腿,表哥神情凝重地望着她呆。见她醒来,姨妈扑过来抱着她哭,“星茹,你让我怎么有脸见你妈呀!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说着又气得拍打儿子,“你倒是说呀,是不是你你倒是说呀!你想气死我呀……”

明川扶起母亲,红着眼睛说:“妈,我会告诉你怎么回事。你先出去!”

徐雅文含着哭声出了星茹的房间,肖明川把房门关上后,却又站在那儿久久地一动不动。好久后,他仍然无法回头面对星茹,而是艰难地说出一席话:“星茹,告诉我你怀了谁的孩子。那人是谁。”

星茹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她惊讶地张大嘴巴,又缓缓地闭上了。

肖明川异常的痛苦,“迎春花……那人送的?他人在哪。”

“不在,参军去了。”新星茹的眼泪也流下来,“他说迎春花开了他就回来……”

“你想等他回来嫁给他?”肖明川瞪着泪眼望向她。

星茹点头,“恩!他让我等他,他一定回来,肯定很快回来。哥,他真的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我爱他,你不要生他的气……”

肖明川把拳头狠狠地捶到门上,星茹吓了一激凌,话断在那儿。

这是她亲手栽下的那棵吗?新星茹细细地端祥着。觉得它们长得太旺盛,觉得二十年前那棵没有这样强劲的生命力。

等其他人都进入房里后,肖凝也上去摸了摸这丛绿绿的植物。纪元放下行礼后又出来,对她说:“凝儿,里面气味太重了,你别进去了。”

肖凝没听他的,进了房门,看到舅舅和大伯父正去开窗透气,她也去各个房间里看看,把没打开的窗户都打开。回到客厅时,她的大伯父肖明德正从院子里领了两个人进来,来人都手提食盒,放在地上,一层层打开,竟是还热着的饭菜,一盘盘摆在餐桌,大约有个五六样。看到大家诧异地看他,他笑道:“我想大家一路过来肯定是挺累,到了家就未必愿意再出去吃饭,所以就先从饭店里定了,凑合着吃点吧。”

大家不禁为肖明德如此的细致所感动。又听他说:“你们先吃,我还有些别的事,先走了。晚上,星培兄弟你也住下吧,我来请大家出去吃。”

星培忙表示谢意并推辞,说自己一会儿就走,今天必须赶回去。徐雅文也说:“你也累了,晚上好好休息吧,不用过来了。我也不想出去吃饭,你忙你的,不用老惦记我们。”

肖明德也答应。新星培从这儿走后不久,徐雅文从北京带来的缝纫机被两个穿着干净朴素的年轻人送进家,直到帮着安装好才离开。徐雅文这才在房子里慢慢转悠着,仔细地看。

四十几年前,那段缠绵的爱情故事有了圆满结局后,她与肖达兴在这座宅子里过了整整两年人间天堂般的幸福生活,她以为她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两年后,他们的儿子明川出世,想不到痛苦也接踵而来。原因当然不是小明川的降生,而是仅几天之隔,肖达兴的另一个儿子——他与前妻的第五个孩子也出生了!

这冷酷的现实把她结结实实迎头一棒。原来那一个家庭根本就未曾结束过,她一切的付出霎时间变得毫无意义。她全身所有的细胞都被注入一种叫“耻辱”的东西,被欺骗和愚弄的感觉几乎让她疯狂,而最大的骗家就是她最崇敬和爱慕、愿意一生生死相许的人。幸福的天堂瞬间崩溃,美好的爱情破灭了,完美的爱人不存在了,她一直自傲、自信、哪怕天下人皆侧目,她都没有怀疑的形象被扭曲了、沾污了,一切尊严尽失,像残花一样给践踏在地。她是个自视颇高、崇尚完美的人,她是被现代文明熏陶过的人,在她的心目有所容有所不容,丈量它的尺子不是世俗,而是她的浪漫和高傲。

忽然间,完美的丈夫变成世界上最丑陋和卑劣的小人,她因之憎恶自己每寸被他抚摸过的肌肤。肖达兴在她强烈的鄙视和憎恶中变得越来越颓废,没有了活力,终于一病不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是这仍然不足以抵销她心中的恨,她烧毁了和肖达兴所有的相片和所有他们爱情的见证——唯一留下的儿子也早早地离开了她……

想起这些,她心中酸痛无比。许多年后,当怨恨最终被时间蚕食,她可以比较理智地审视这些事时,思念的饥渴开始撕咬她的心,她好想可以摸一摸当年那张脸,拥一下与他任何一样有关的东西,可是除了她的心,她什么也没有了。

还有这个老屋吗?它是她回来的原因吗?她又环视了一下屋内,但心中找不到太过依恋的感觉。如果当初她可以稍稍现实些,如果她能够稍稍退一步,也许所有人便都会相安无事,她可以过她“二太太”的“幸福生活”,肖达兴也不会在负债累累的感情债中过早地死去。可是,如果真的回到当初,她真会这样做吗?不,不会,她的心告诉她,无论重复多少次永远不会,她骄傲的心永远不会改变。

怀念,本身就是一种时光遗留的产物。当爱变成怀念时,爱已经消失;当恨变成怀念时,恨也已不存在。

多年以后,肖凝在一篇随笔中纪念她的祖母时,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