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这么说,赵教授并没有指责我,反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个,有很多活生生的例子。有些东西,不是它从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有灵性,而是人们赋予了它灵性。一块石头一直放在地上,它永远都只是一块石头,但它假如被雕刻成了佛像,在庙宇里被人们的香火天天供奉着,那么自然而然,就具有了灵性。所以,重要的不是它本身是什么,而是人们给予它的概念是什么。”

“赵教授,在你如此丰富多彩的职业生涯中,有没有碰到过什么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我问。

“总编说你这次采访有功,准备把新开的两个栏目分一个给你。”

“那最后的怪鸟蛋呢?”

客厅柔和的灯光下,三人如释重负般地平静下来,特别是那个男人,更是拿起茶水猛灌起来。秦三友看着他们略显狼狈的样子,赶紧询问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写信给我父亲?”终于,冷若冰霜的她开了口。可是这没头没脑蹦出来地一句话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佳禾,都过去了,我这不是还好着嘛。”叶大爷朝她摆了摆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是接下来的事情。”

怪物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叶大爷吸引住了,她弯起后腿用力一蹬,越过了我的床,将手里的指甲直直地对着病床上的叶大爷伸去。

房间里顿时弥漫起了玫瑰花的香味,遮盖掉了房间本身的怪味。

嘴姐是编辑部新晋外勤主管,年龄三十岁左右,长期工作不注意外表而有些显老,单身。因为喜欢在办公室里传播同事们的各种八卦,大家都喊她嘴姐。也因为如此,她是我们主管中最有亲和力的一位。

“陆遥!陆遥!有人!”

“恙恙,睡了没有?”耳边传来妈妈的声音,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里显得格外温暖。

“大人……失礼了。”一个女人悠长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十分清晰,说话者应该就在我的面前。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慢慢地适应了眼前的光线。那团火焰没有刚才那么刺眼了,渐渐从四周汇聚到面前这个女人身上。她穿着古制的暗红色长裙,裙上点缀着大片红色的羽毛,仔细看去就像是长在身上的一双巨大的羽翼。她伏在地上,长长直直的黑色头发垂在血红色的裙子上,像是开在草地上的一朵暗夜玫瑰。

要是平时看到这种诡异的女人,我肯定吓得头也不回地跑开。但自从经历了北楼医院的那一场梦,我便不再惧怕这些亦妖亦魔的东西了。

“你……你叫我什么?”

“大人,”她慢慢抬起头,用手遮挡着下半张脸,露出含着笑意的双眼。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周边带有血迹一般猩红的痕迹,眼里充满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或是尊敬,或是轻蔑,或是猜疑,让人捉摸不透,“您不记得我了?”

被她这么一问,我确实对这里充满了强烈的熟悉感,但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女人用手遮住的下半张脸上。小时候看过许多国内国外的恐怖片,曾经有一个只剩半个下巴,满脸是血的女人让我吓得再也不敢接触恐怖片了,而她现在这个姿势,正好就是遮住下巴的角度。

她见我不回答,缓缓地放下了遮住脸庞的右手。所幸看到的不是我想象中恐怖的景象,但却也出乎我的意料。宽大的袖子下,竟然躺着一个仍在襁褓中的婴儿。仔细瞧去,那孩子却和其他正常的婴儿不大一样,既不哭也不闹,双眼直勾勾地望向我。孩子的皮肤是灰白色的,没有一丝光泽,双眼的黑睛巨大,没有眼白。而包裹着孩子的襁褓,竟然染着片片血迹,像是刚刚才弄上去的。

“这是……”我避开那婴儿的眼神,目瞪口呆地问。

“大人看不出吗?”她袖子再一挥,那个婴孩便不见了,“这只是幻觉。自从十年前被大人您吃了,我就再也没抱过孩子了。”她满脸遗憾地说,又用那种琢磨不透的眼神盯着我。

“吃了?!”肚子里瞬间感觉翻江倒海,我可不记得吃过什么女鬼之类的东西。

“您身体里有魔。”她轻轻地站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移动到了我的身边,对着我的耳朵,轻声地说:“您的魔,十年前把我吞噬了。不过我只是恰好被那个女人的怨念所吸引,真正的目标,应该并不是我。”她对我笑了笑,又绕到了我的另一边。“那时您还是个孩子呢,要是再小一些,说不定也被我抱走了。”说完这话,她发出了一阵低小但持续的笑声,听起来就像是在细声地哭泣。

十年前,也就是外公去世的那一年,我在梦中见过这个女人,当时的她背对着我,不知不觉就消失了,没想到居然是被我吃掉了。

“你为什么要让我到这个地方来?”

听到我这么问,她提起垂放在胸前的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不是我让您来,而是您接受了我的请求,让我参与到了大人您的梦中。十年间,我日日夜夜都在期盼这一天,终于,现在的我如愿以偿地来到了您的梦境,这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您需要我。”她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我能帮您把不动尊菩萨的塑像带走。”

听到她这么一说,我内心咯噔了一下,她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似乎知道我内心的疑问,接着说:“我在您身体里十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不过您得答应我,这之后,把我放出去。”

“等等,”我的脑子被一堆奇怪的词汇充斥着,有些转不过弯。“你先把十年前的事情跟我说清楚。”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她顿了顿,说:“我是千百年来死去产妇的怨念所化,披上羽毛就化作鸟,脱下羽毛便是现在这副模样。十年前,那个女人死于难产,极深的怨念把在长夜里行走着的我吸引了过来,想要抱走她的孩子,再勾走她已经离体的魂魄。不过,有人比我快了一步,她制造了那个您后来进入的梦境,我只是一不小心闯入罢了。当我第一眼看到您的时候,我就知道您是个身份特殊的人,却不曾想过您身体里有魔,还吞噬了我和整个梦境。因我并没有反抗,您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没有把我消化掉,而是把我关在了这个梦境里。直到今天,我才有了重新来见您的机会。”

她说了这么一段话,我却依旧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不过梦境毕竟是梦境,我也并不在乎她说的话是不是事实,等天一亮我还是会回到现实中。只是这些奇怪的东西发生在我身上,让我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您那天不是还在电梯里面见到我吗?”她嘿嘿一笑,两片鲜红的嘴唇向上抽动了一下。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那次靠犀角香见到的黑影,居然是她。这下我不得不相信她说的话是有可信度的。

“放我走吧,我能帮到你的朋友。”

“那你要我怎么做?”

“到了那里,请您把您的左手心扎破,然后放在那尊雕像上,之后便不会有人看得到你所做的事情。当然,你还需要把它带在身边。”

她伸出苍白的手,在我的手心里放下一片羽毛。“拿着它,记住我的话,事成之后,还请您放了我。”

说完,我的头感到一阵眩晕,闪耀着的磷火再一次包围住了我。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依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全身都被冷汗濡湿了。

我看了下桌边的手机,正巧凌晨三点。我抚了抚胸口,冷静了一下,全当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却突然感到手中有一丝异样。

我打开床头灯,摊开手一看,一片血红色的羽毛赫然躺在我的手心,就像是我手心里裂开的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