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张仪。”刘毅向前指着并小声地说道:“我就藏一会儿,就一会儿。你看到前面不远处的那些人了吗?”

“没关系,一会儿我可以帮你们锁门。张仪命大,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他满不在乎地笑着,可值日生才刚一回过头刘毅就叹着气小声自语道:“还是让老天保佑这小子的命吧,但愿今天他还能活着回来。”

“那可不行”!另一位老师接过话茬,“我带过不少类似的学生,像他这样的也见多了,表面上整天不吭不哈,老师家长说什么话他嘴上也都答应着,叫人还以为他老实得要命。可实际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什么坏点子都是他们先想出来的,你现在对他们放心了,不管不问,那以后可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但张仪仍咬牙坚持着不肯放弃,遥遥晃晃,跌跌撞撞。其实他心里明白,从一开始就一清二楚,他现在的这种的逃亡是毫无意义的,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是非常可笑的。他也是这样以为,而且在这些年里这种想法一直未变。但也或许就是因为逃跑成功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现在他早已忘记了当初想要逃跑时的初衷。也许是不服输,或者就是根本已经忘记了所谓“认输”的含义。

张仪合上门以后又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厨房里抽油烟机在狂吼,锅和铲子正在密切合作。之外就是忙碌的脚步声和瓶子与碗盘的碰撞声。

“ok!没问题了。”张仪这才放心地坐了回去,“厨房里现在忙着呢,妈妈没有时间来例行检查。”当张仪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他得意地嘿嘿一笑。把英语书丢到一边,重新挂上了耳塞,伸手按开了电源。

“秋风秋雨的渡日是青春少年时迫不得已的话别没说再见……”

“Beyond”是张仪最喜欢的乐队,已经有……有多久张仪自己也说不清,但好象对音乐最初的触动就来自Beyond。

“Beyond……不断飞跃。”那些越一切的精神也许就在于人们能够任意操纵十几年的年轻时光,去不断追求和探索,永不放弃。把理想放在心中,怀揣美梦,孤独的人就不会再寂寞了。”张仪把音量开大,跟着节奏微微晃起脑袋。

只可惜,平常时候能像这样听听流行音乐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每天都有弄不完的作业和课外练习,可学校却仍在不断加压。

校长在开学典礼上言时说道:“我们的学校是全市一流的,以后也将成为全省的一流中学。从我们这里走出去的学生,别人永远挑不出任何瑕疵。”

爸爸在张仪上一次生日的那一天选送了他一套《高考必读》。“张仪,别忘了你进入一中时许的愿望,你要上的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以后还要出国读研究生,读博士。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和你妈当时都在场,我们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暑假里,妈妈还在学校同“老虎”进行过一场无比夸张的谈话,这使张仪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王老师,你看张仪现在的情况,以后进入名牌大学的机会大吗?您看能不能……”

“我看张仪这孩子很优秀,很有潜力。下学期让他转进一班来读,不过其他的还得靠他自己。”

还有更刺激的事情,这一切都致使张仪进入了全校最不幸的培优班,用刘毅的话说就是:张仪遇上了自转世两千年以来最倒霉的事情。

之后,各种各样不同版本不同类型的习题册,试题卷子,和应试参考就像洪水一样灌满了张仪房间内最后的空间。

“这也太过分了,我的脑袋有那么大的内存吗?”张仪一直都这样抱怨,可却从来不奏效。父母总是附和着老师们的忠告与张仪大谈当今的形势,张仪已经早就没有那种耳朵里充满怪声,或者涨破头盖骨的感觉了。现在他感觉到的是自己被洗脑,意识中一片空白,只省下一堆又一堆讨厌的代数式和方程式。而自己的世界已经早就干得冒烟了,现在就像热带沙漠撒哈拉,寸草不生。

其实张仪并不是特别在乎老师和父母对待自己的严格态度,他只是很讨厌学校里那些个呆子“机器”(那些已成功变异为大人们的宠儿,或者可以说是宠物的家伙们)。他们平时在走廊里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随随便便地说出一些叫人听了心里很火的话。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才是适合人类才讲的语言。张仪明白,那些尖子学生和那些有在重点大学保送生的名单上的才是真正的可怜虫,整天脑子里就是比啊,赶啊,啊什么的。可到最后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可能在他们自己心里也是一片茫然。还是刘毅作文里写得好:

“这真是你想要的吗?到底什么才是值得付出的目标?如果要一辈子做那个不是自己的傻瓜,那生活又有什么意义?生命又该为何而精彩……”

醉人的旋律像温柔的海风,快乐的音符漂浮在安静的海面上。美丽的音乐变成了一叶轻盈的小舟,栽着一个怀揣梦想的小男孩儿。

张仪想象着这幅美丽的画卷——独自坐在船舱里,仰面可以望见布撒夜空的星斗。

“多美的夜晚,宝石样的星星在那里组成了一条绚丽多彩的河”。

“张仪!”妈妈在厨房里大声喊道:“你过来一下。”

张仪睁开眼睛掉回到了现实世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再次关上了复读机的电源,然后拿过一本英语课文翻译,拉开门走了出去。

厨房里到处弥漫着忙碌的油烟,油锅里面一堆新鲜的蒜薹正轻盈得跳着拉丁舞而且出欢快的笑声。妈妈正一手搅着锅里的菜一手忙着处理菜板上的干肉片,她扭头看到张仪后就伸手递过灶台上放着的一只空瓶子。

“没有酱油了。”妈妈转过身继续忙碌。

“要我去打吗?”张仪不情愿地向瓶子伸出手去。

“不用了。”妈妈取过盛鸡精的瓶子舀了一勺撒进锅里,“储物柜里有,你去倒半瓶就行了。注意点儿,别弄洒了。”

张仪撇了撇嘴,懒洋洋地转过身去。妈妈在身后一边翻菜一边补充着说道“动作放快点儿!顺便到冰箱里拿几个鸡蛋。”

张仪走出厨房,顺手把书扔回到自己床上,他一边哼唱着刚才听的那Beyond的那《大地》一边走到柜子旁去灌酱油。

“妈,今天怎么做了那么多菜,吃不完可就又剩下了啊。”他小心翼翼地掂起油壶,慢慢往瓶子里倒。

“你放心,”妈妈说:“今天的饭菜绝对剩不下。”

几分钟后,张仪一手提着酱油瓶,用下巴扶着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鸡蛋走进厨房。

“就算剩下了也没关系,不用你操心。”她弯腰从碗柜里拿出一只碗。“别走了!过来打鸡蛋。”

“妈,再过几天我们就要考试了。”张仪抗议道,顺手把鸡蛋和酱油瓶放在案台上。“差这一会儿会有影响?今天有客人要来,妈得多烧几个菜。你当我一会儿下手耽误不了太多功夫,快!鸡蛋要滚掉了。”

张仪叹了口气,走到妈妈身旁磕鸡蛋。看着蛋青和蛋黄搅到了一块儿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些什么,他只知道要不停地用筷子搅啊搅,一直搅到手腕酸。而脑子里的就像这碗里的鸡蛋一样,一塌糊涂。

“过来”,妈妈让出过道,张仪放下碗把铲子接了过去,“翻菜时小心点儿,别搅出锅,差不多了就把火关掉。鸡蛋里怎么没放盐?你身上怎么还糊了那么多酱油?唉……真没用!叫你干个啥都不行。”

“妈,今天到底是谁要来啊?”张仪一手扶着锅一边把蒜薹小心地推到锅中间。“是我班主任吗。”

“不是。”

“那——是你说过的那个家教吗?”

“请家教还要用这么多菜?”

“那是谁呀?”

“哼哼,那是你猜不着的一个人。”

“谁啊?你说说看。”

“你表叔。”

“表叔?什么表叔?哪个表叔啊?”

“你有几个表叔?”

其实张仪明白妈妈说的是谁,一开始就知道。他只是不习惯一下子就接受这么好的事情,他更习惯故意否定几次之后再重新得到答案。就像一道烦人的数学题,也许上当的感觉要更好一些呢?

“表叔?啊哈……”张仪渐渐高兴起来了,“表叔回来了吗?”

“是啊。”妈妈把刚泡好的海带整齐地铺在案板上,左手小心地摁住滑溜溜的海带叶,右手握着菜刀,动作利索地来回切割着。张仪惊奇地现妈妈竟可以这样熟练地使用那么沉重而锋利的菜刀,就像平时使用筷子一样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