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破奴离开蹴鞠场,刚一走到用作伙房的帐篷外,便见一个年老士兵手拿藤鞭正在抽打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兵,边打边骂:“臭小子,叫你别动那罐鸡汤,你不听,我打死你!”

那小兵一个劲地奔走闪避,不敢还手。

赵破奴心中不快,皱眉喝道:“住手!”

老兵回头见是赵破奴,连忙放下藤鞭,满脸堆笑道:“赵校尉,您老人家好!”

赵破奴没好气地:“我还没老,好什么好?我问你,你凭什么私下殴打士兵?”

老兵满腹委屈道:“这小子不打不行,他太不懂规矩了。刚到军营才三天,就把我这里预备给各位将军大人的珍贵食材,专拣好的分给下边士兵,今天更是大胆,竟把我起早过河买的一只鸡,连汤带骨全都端去慰劳伤兵了。这鸡是霍将军要吃的,霍将军素有每晚临睡前喝一碗人参鸡粥的习惯,现在鸡没了,这鸡粥怎么做?倘使霍将军怪罪下来,我有一百个脑袋也担当不起啊!”

赵破奴:“没有鸡,可以再去买一只,你打他一顿就有鸡了吗?”

老兵:“我也想买,可是最近路长史大人对军营钱粮管得很紧,多动用一分钱,都得请示,搞不好就要受罚……”

赵破奴厌烦地:“说来说去,总是为了钱,真是可恶!”转向小兵道:“小子,事情是你闹出来的,你看怎么办?”

小兵理直气壮地:“我没什么要办。”

赵破奴甚觉意外,道:“你把人家的鸡弄没了,难道不应该赔钱吗?”

小兵:“我没钱。”

赵破奴笑道:“你没钱,还敢乱动人家东西?”

小兵:“我不是乱动,我是想好了才动的。我看霍将军身强体健,不用食补也好得很,与其浪费好东西,不如送给有伤的士兵吃。”

老兵自以为抓住一个大把柄,得意地笑道:“喏,喏,赵校尉,您听听,他自作主张,乱动我的东西,还有歪理了!”

不想赵破奴却道:“他说的确实有理。”言下之意竟颇为赞赏。老兵大失所望,好在赵破奴接下来又道:“钱我来给吧。莲子百合汤煮好了没有?”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一只钱袋,递给老兵。

老兵欢天喜地的接过钱袋,笑道:“煮好了,煮好了,是这小子煮的。他的厨艺很不错。南风,快帮校尉大人把汤送到蹴鞠场去!”

那被叫做南风的小兵“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走进帐内。

老兵对赵破奴道:“这小子就是这样,爱多事不说,脾气还挺大,您老别见怪!”

赵破奴冷冷道:“我看他挺好,比你有同情心。”老兵自己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赵破奴带着南风和另两名士兵,将莲子百合汤盛在一只大木桶中抬进蹴鞠场。南风怀抱一堆碗勺,边走边看。此时,蹴鞠已经停止,士兵们横七竖八坐在地上偷懒,霍去病离群索居,独自站在场中,双手捧着皮鞠,神情殊为寂寥,与方才的神采飞扬惶若两人。

士兵们看见有吃的,全都来了精神,蜂涌而上,围住南风和木桶,争相抢夺汤碗。

李复双手各端一碗凉汤从人群中挤出,走到霍去病身边,道:“骠骑,这汤真不错,你也尝一尝。”

霍去病也不道谢,坦然接了汤碗,放到唇边,浅啜慢饮。

南风一面给士兵们盛汤,一面侧目瞧向霍去病,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凉汤很快喝完,霍去病道:“周锐、李复,这回赖不掉了吧?歇也歇了,喝也喝了,赶紧各就各位,咱们再玩个痛快。”

李复狡黠地:“还是不行,我们队里少个人,玩不起来了。”刚才休息时,趁霍去病不注意,李复暗地遣走一名队友,满以为这样就能借口多休息一会,谁知霍去病却道:“这算什么问题?随便找个人补上,不就行了?”霍去病鹰一般的目光迅从众人脸上掠过,最后停在南风身上。

南风收拾碗勺,正要同那两名士兵离开蹴鞠场,霍去病唤道:“等一等!”

南风停步回头,闷声不响地看着霍去病。

霍去病扬起手中的皮鞠,问道:“会不会蹴鞠?”

南风很不客气地道:“小人出身贫寒,不懂这些富人们的玩意。再者,就算小人会玩,现在两军对峙,士兵们随时可能身被烽火,小人也没这个闲情逸致玩。”

霍去病闻言大为不乐,道:“你说我现在很闲,我不关心两军局势?”

南风:“小人没这么说。”

霍去病厉声道:“你心里这么想!你算什么身份,敢对我这么说话?”

南风针锋相对道:“小人怎么说话了?将军有问,小人有答,将军不喜欢,小人不答就是了。”

霍去病气得脸色一变,道:“你……”正要作,一个士兵匆匆走来,单膝跪地,道:“启禀将军,路长史回来了!”

霍去病暂时收起震怒,急忙问道:“在哪?”

士兵:“在将军帅帐。”

霍去病扔下皮鞠,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赵破奴、周锐、李复跟我来,其他的人各自回营,没我的命令,不许擅离军营!”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汉军营中最大的一座帐幕。周锐、李复、赵破奴急趋相随。

路博德早已等在帐中,见霍去病入帐,忙恭敬地上前行礼。

霍去病抬手止住路博德,道:“已经四天了,浑、休二王还在犹豫?”

路博德:“是。依卑职浅见,浑邪王、须卜龙襄、金日磾都容易说服,只有休屠王不大好办,他鼠两端,左右摇摆,很难遽下决心。”

霍去病:“为什么?他既不想降汉,当初又何必主动上疏请求皇上纳降?”

路博德:“彼一时,此一时,卑职以为,当初浑、休二王之所以请降,无非是因春、夏两次大战,河西大军皆惨败于骠骑之手,他们身为河西之主,无法固守疆土,既失燕支山,又失祁连山,自知罪重,恐难见容于伊稚斜,为求生路,只好投汉。但是浑、休二王手中毕竟还有五万大军,伊稚斜是聪明人,断不会坐视这五万人为我所用,他一定会派人去安抚浑、休二王,解除其恐惧之心。浑、休二王既知伊稚斜无意降罪他们,定然十分欣喜,降汉之心也必动摇。卑职猜测休屠王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

霍去病沉思道:“这么说,就在这几天,伊稚斜已经派人给浑、休二王吃下了定心丸?”

路博德:“是。虽然浑邪王和休屠王都矢口否认他们和伊稚斜仍在暗通声气,但休屠王回答卑职质问时言辞闪烁,提及伊稚斜又态度暧昧,卑职有理由相信伊稚斜确曾派人来过。”

李复插口道:“派人来过又怎样?如果是我,我决不会吃回头草。这两个大傻瓜还在白日做梦,他们以为伊稚斜真是大人大量,真会原谅他们?哼!他也不想想,大好的河西是谁一手葬送的?伊稚斜怎能轻易饶过他们?他暂时忍气吞声,也不过是觊觎河西最后的五万人马,一旦兵权到手,还要这两个傻瓜做什么?”

赵破奴:“这个谁都知道,想必休屠王也正是担心如此,所以才左摇右摆,迟迟难下决心。”

李复:“他既想平安活着,又想稳坐王位,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依我看,莫如早早降汉,封个关内侯,也够他安享晚年的,不然,落在伊稚斜手中,想留具全尸恐怕都难。”

赵破奴:“话虽如此,但他毕竟曾是雄霸一方的河西王,称孤道寡,何等威风?如今要寄人篱下,卑膝称臣,怎能不有所徘徊?河西又是我们骠骑踏破的,河西将士拿我们当杀父仇人,他们也未必都愿降汉,多半还会怂恿浑、休二王向我们宣战。”

周锐:“宣战就宣战!我正愁没仗打,浑身不舒坦呢。我一万铁骑既能踏破他整个河西,难道还怕了他一群残兵败将不成?”

路博德:“皇上是叫我们来受降的,不是叫我们来打仗的。目前最要紧的是想办法使受降成功,方不负皇上重托。”

周锐:“可他们不愿降,我们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拿刀逼着他们降吧?”

霍去病突然道:“对!就是拿刀逼着他们降!我们不能白来一趟。博德兄,伊稚斜的特使是否还在浑、休大营?”

路博德想了想,道:“有可能。卑职在彼营现东北角新扎了几座营帐,这是以前所没有的。卑职特别留意了一下,看见那帐中进出的士兵,衣着和其他营帐的匈奴兵颇有些不同。卑职当时未曾深想,这时仔细一想,越觉得不同,倒更象是匈奴单于的亲军。”

霍去病微带疑虑:“匈奴单于的亲军?莫非来使是伊稚斜的亲军统领呼衍朗星?那——伊稚斜此番可真是费了不少心啊!”

周锐:“骠骑,请让末将带人夜入彼营,杀了呼衍匹夫,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