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妈这才清醒过来,提上衣服一瘸一拐上山。发伯在后面收拾车箱里的东西,带上重重的一壶柴油跟在后面。

奶奶这几天风湿痛得还不算太厉害,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做完家务便抽时间炒了爆米花放在柜子里,这样方便两个孙儿带到学校做午饭吃。

随着烤火的时间一长,发伯似乎忘记了自己在路上,像在家里喝酒一样不知不觉喝了小半瓶。看着酒在瓶子里晃荡,这才突然意识到还要开车,赶紧拧上盖子放回工具箱。

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紧紧握着发伯的手说:“老冯呀,好些日子没见了!一向可好?”

曾经,发伯站在中学的操场上透过窗户看到学生们努力学习,想像过儿子和女儿在那里读书的情形。终有那一天,只是发伯不能亲眼所见。

冯雨瑶表示同意,其实不管是跟着谁捡都是一样,终究是要在田地跪着将扒出地面的土豆一个个清理干净然后装进箩筐里,捡满一大筐之后爸爸会背回家去。

发伯家的田里还种着少许的玉米和土豆,这个时节到了最后一次施肥除草的工序。天空下着小雨,但人们都不舍得错了季节,山里人会披一张塑料袋做的简易斗篷下地。

老宋站起来进家去看了冯雨沐,摇摇着走出来。老宋女人想从奶奶手里接过冯雨瑶来抱,便对乐西说:“到爸爸那里去,我抱妹妹!”。

土豆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发伯不再指望瑶妈。他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奶奶说:“您这段时间在家里帮忙带雨沐和雨瑶,我下地去收土豆,不然烂掉就可惜了。”

“已经走了就不再多想了,只是对不起班上的学生,还有一起工作这么多年的老师。”

奶奶边扣衣服边从后屋走出来,看发伯已经起床便对他说:“我去做点早饭你吃了再走,这一去上百里地,回来就是晚上了……”

“互帮互助嘛,平时不知道受你多少帮忙。去年睡在床上起不来差不多一年,大小哪件事不是你们操心。”

宋老二越发觉得愧疚,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于是吩咐女人说:“会珈他妈,去给大伯找烟沏茶,别光傻站在那里。”

老宋家的饭已经做好,听得到他们家院子外面热闹起来。瑶妈有些急了,她对奶奶说:“这蒸肉应该可以,万一没好也不要紧,反正今天吃不了这么多。明天要吃的时候再回到锅里蒸热一下就行。”

但发伯心里十分清楚,放学后有很多学生在跟上来,经过的路人也很多。黑得发亮的钢笔不可能躲过他们的眼睛的,钢笔丢失已经成了注定地事实,容不得他不接受。

一阵急促的冷风过后,哗哗的声响里那大大小小的树叶不停脱开树枝从高空跃下,树脚下渐渐堆积厚厚一层,好似铺开的被子。冯雨沐最喜欢蹦蹦跳跳踩上去,感觉堆在一起的树叶有一种特别神秘质感,还会发出一阵咔咔的响声。

老三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您不知道,下头事太多做不过来,过年还要赶工,主要是工钱高!”。

“是我呀!我家那口子要生了,请您去帮忙接生的。麻烦动一趟步吧!”,发伯在门外大声回答。

世人皆知,所有的重来都只能是个如果,人生总在向前,谁都无法后退。有谁的生命里存在惊天的逆转,谁能将那些如果变成现实。生活,走过了就无法改变。

刚和冯雨瑶在一起工作的时候,贺迎枫以为她已经在这个灯红酒绿欲望无穷的世界里迷失了本性。后来才发现,那只是因为他自己没有能力、没有机会、没有胆量在清醒的状态下走进这个女人的内心。被她吸引,是一个偶然,某天贺迎枫突然发现她一个人望着白色

“起了!吃早餐了吗?”,她知道没她在的时候,贺迎枫总不吃早餐。多年的习惯已经让他不在意吃饭,而只是一味的工作工作再工作。

和煦的阳光轻轻洒落在山坡上,返青后的草坡将整个大花山都染绿了,空气里弥漫着春天特有的淡淡花香和甜甜青草味。冯雨瑶躺在草地上让温和的春风像小手一样轻抚摸自己的脸蛋,微笑着数那天上片片白云飘过。

过了这个春天冯雨瑶就七岁半了,本还可以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龄却早早承担了过多家务。由于瑶妈已经不在冯家,孩子们回到空空的屋里找不到人可以撒娇。她和哥哥分担了砍柴、打猪草、放牛和下地干农活的事情,邻居们夸她无所不能,那是因为她不得不做。

学校通知冯雨沐从现在开始补课,为下个月升学考试做准备。每天都要上晚自习,他便搬到学校寄宿,陶宇多数时候也会跟着表哥住在学校,放学不再每天回姥姥家。之前由冯雨沐完成的挑水工作转到了冯雨瑶身上,她们不指望奶奶,因为她的背已经驼得没办法再

挑水。

家里的水桶和冯雨瑶蹲下时一样高,本就只能挑小半担水的她为了不让桶碰到地上,还得踮着脚走路。从水井向家里走都是上坡,前面那只桶会不时碰到台阶上,几次险些将她反弹倒下。

漫无边际的大花山里,总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在山腰的院子与梯田下的水井之间来回,一个七岁半的女孩用她稚嫩的双肩向家里挑着每天要用的水。吃力地喘息,一步步艰难向上爬,只为了能每次尽可能多的担一些水回去。

邻居们如果遇到冯雨瑶挑水都会顺路帮她带几步,有的甚至送到家里。但这种机会实在太少了,谁家没个自己的事儿,而且不是每次都能刚好遇到有乡亲经过。宋会珈和乐西有时候也会琮来帮忙抬几桶水到冯雨瑶家,不过这样的机会就更少。

无奈的冯雨瑶有时候也会想想鬼主意,解下燃眉之急。蒋银春和蒋银冬是对双胞胎姐妹,年龄比冯雨瑶要大些,虽然已经开始上四年级了,但智商远远比不上冯雨瑶。冯雨瑶知道这姐妹俩非常崇拜哥哥,所以有时候会恶作剧戏弄她们一下。她对姐妹俩说:“你们帮忙抬水,抬得多了我就让我哥长大了娶你们,让你们做我嫂子。”

对冯雨瑶这样的许诺,蒋家两姐妹非常愿意付出劳动来换取,几乎隔三叉五就会来帮忙抬水。后来大人们知道了,便不再让她们过来。奶奶因为冯雨瑶小小年纪便生出这么邪恶的点子而骂过她,其实她的出发点只是想有人帮忙挑水罢了。

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是什么原因,还算健康的冯雨瑶开始出疹子长疮,原来白净的小腿上长出一个个樱桃大的疙瘩。没有药物治疗更甚至没时间去理会它们,时间一长便开始化浓穿孔。皮肤的拉扯让她走路的时候很痛,她实在没办法再挑水。可奶奶更没办法,用完缸里的水还是只能狠心地喊她:“雨瑶,水用完了,快去挑几担回来……”

冯雨瑶心里一万个不想去,但懂事的她知道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可以帮忙。又该去井里了,她很害怕却又不得不担起空桶向山下走去。

今天她打算每次少担点儿,这样可以减少些痛苦。打了小半桶水,咬紧牙关站起来向山上一步步挪动。

重力作用把水桶拼命向山下拉,冯雨瑶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踩上那不太规则的之字形阶梯。实然她的余光扫到了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赶紧停下脚步怔怔伫立在原地睁大眼睛确认。

没错,这是一个冯雨瑶怎么也不可能忘记的身影,从山下上来的那个人是妈妈。

只见瑶妈一手提个袋子慢慢爬上山来,穿比以前在家里任何时候都要时髦。

冯雨瑶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等瑶妈走到面前也没开口叫她,完全不知所措的她甚至都没想到要放下肩头的水桶。

瑶妈走近一看是自己的女儿担着半桶水站在路边,明显短了的裤子提到了小腿肚上面,露出两条长满浓包的小腿。瑶妈没说话,从女儿肩头接下担子放到地上,扯着冯雨瑶的裤子心疼地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从看到妈妈到此时,起码有十分钟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冯雨瑶再也忍不住,猛然扑到妈妈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你都不回来看我,你都不管我们不要我们了。你到哪里去了嘛!这么久都不回来……”

冯雨瑶抽泣着历数妈妈走了之后家里的苦楚,所有委屈一下子全都找到了倾诉的地方。

瑶妈安抚女儿说:“妈妈这不回来了吗?还给你和哥哥带了新衣服,等会儿回家了就给你穿!”。说完她让冯雨瑶提袋子,自己担起水向家里走去。

奶奶正在给灶里添柴烧火,太阳把水桶的影子从门口映进来。她感觉那挑水个人影不是冯雨遥,还以为又是哪位好心人帮忙送水来,抬头仔细一看却是瑶妈挑着桶回来了。手中的火钳一下掉在了地上,愣了好久才站起来打招呼说:“你可回来了?”

瑶妈平静地答应一声:“我回来了!”

冯雨瑶从后面冲进来高兴地对奶奶说:“妈妈回来了!”

奶奶摸着她的头激动地说:“这下好了,妈妈回来了!”

下午冯雨瑶匆匆赶到学校去通知寄宿的哥哥,说妈妈回来了。冯雨沐赶紧向老师请了一晚上假,跟在妹妹后面一路向家里飞奔。

瑶妈为儿子和女儿穿上新衣服,还分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孩子们非常高兴,穿着新衣服冲出院子开心叫嚷起来,奶奶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们这么开心了。

穿着新衣服,吃着新鲜食物,身上所有痛和心里所有不快都暂时忘得一干二净。冯雨沐原本就只是请假回来看了一下妈妈,天黑的时候有些后悔怕挪下学习,给奶奶打了个招呼还是去了学校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