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终于放开卓娅的手,走到衣架上拿来自己的皮包,掏出一个小本子交给卓娅,“我说的,都是医生的建议,医生说,如果你们不想要一个畸形或先天有残障的孩子就必须打掉,我没有别的选择。”

高磊起身想跟进去劝劝,被韩豫拉住了手腕。

但是舒永远不会忘记他那样干净的笑容,让她暖,快乐,只可惜和父亲一样,他也突然走了。学校只寄回来一些书本,留着他的笔迹,父母消失了两天,然后,邝征这个名字就彻底从生活里消失了,她甚至记不得谁去祭拜过。

坦诚,虽然做起来很难,但也不该是如此隐瞒,子律想着高磊他们劝的话,更是一肚子气,脸色一沉,过去关了火,直接从背后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就往卧室去。

“好吧。”

将来,舒不敢想太远,就是双年展之后的事她也没有憧憬太多,人总是怕想,有了过多期待,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失望,不如脚踏实地的生活,趁着年轻,把想完成的作品多做一些。至于身份,甚至卓娅、舒拉她们一再提及的婚姻问题,她只当作是日后的话题,总不搬到台面上来讲罢了。

了解子修比她想象的难,更何况是一个未知的叶枫。子律不愿意告诉她的,她都试着在书店里找答案。在字典里最先翻到子律发表几幅作品的具体时间,他和他父亲几次获大奖,然后是一些有关他求学和之前从艺的介绍。

舒脑子里有很多关于过去的事,一张张防水的相纸,往家去的那条石板路。从家里出来,她除了带了微薄的行李和签,还带了不屈,带了遗憾,也带出了父亲的姓。母亲改嫁第二年,有关父亲的一切都在家里渐渐消失,连户口本里的一页都被注销收回,只剩下她新发的身份证上的姓名,让别人知道她是个姓澹台的孩子。

晚上,无论如何,在床上她不许他碰,哪怕他只是想看看她的伤口也不行,直接起身躲进浴室里。等她出来,熄了灯爬到自己的一侧,一句话也没跟他说。子律都察觉出了,也没有强迫她一定说话。两个人在黑暗里平躺着,都醒着,却在揣测对方不知道的东西。舒因为累,很快就睡着了,子律留了一盏灯,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借着光线推开她额头上刻意盖的头发,看着高高隆起的一大片青紫。她放在被外的手伸平,烫伤药抹过的地方泛起不一样的光泽,不像以往在被里抓着他的手,她的头,也是微微侧向与他相反的一侧。

话还没有说完,屠岸谷的大门又被撞开,有人冲出来,舒只觉得一阵黑压压的风,四五样东西不由分从头上砸过来。

走过去刚要开门,门突然从里面撞开,接着踉跄的摔出一个人影。

“嗯。”舒看得很认真,低垂的头顶是盘得规整的发髻,和在家里休养时都不一样。病好了,她瘦了一些,风韵却更与众不同,纤细的手臂从宽宽的袖扣露出来,常常看得他心神不宁,想把她画下来。

医生直接开了西药,有针剂退烧,本来要吊点滴,舒央求回家养着,他只好作罢。皮试的时候,掀起袖子,她胳膊上抽血的淤青还很明显,手腕上就又埃了一针。

他不希望争执,也不敢争执,只觉得心疼。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指尖都是凉的。自责的厉害,也不敢乱说话,托起身子喂了水,再不折腾她,就扶着躺回去,在沙发边等她慢慢恢复。

“昨晚那样喜欢吗?”

“怎么不和他去?”

之后两三天,舒身子总带着病状,染布的事一拖再拖,小波也跟着着急,天天煮颜料,天天把她扎好的布摆出来备着,可是锅坐在火上,她人虽然在工作室里,只是常抱起个靠垫,手上缠一丝流苏,几个钟头一言不发。

按在肚子上的手劲变得很轻,令她舒服的又想闭上眼睛。头向前靠,偎进温暖的地方,圈在他腰上。冬天他像是保温的大火炉,总是暖热的,如果不是无谓的矜持,她愿意就这么依偎着他,不许回忆过去,也不去憧憬将来的事情。

“大哥呢?那天没来及说话你们就走了,我也刚刚搬进社区,在十一区,有空来坐坐,先走了。”

舒没说话,又想到那天在家里他说“我只有你,知道吗?”的表情。他这么说了,也贯彻了四五年,这方面她一直都很信任他,除了孟晓荷的出现惹了一时的不自在,其他时间,他和女性友人保持着极适当的距离,从来没让她担心过。

屋子很大,他们背对着一起坐在向窗的工作台前。

过去五年,她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

舒的指尖已经凉透了,声音抖着,身上斑斑点点的痕迹是他一手造成的。扶着她穿好衣服,半天了走路还是一步一蹭,看得他很自责,索性抱起来。躺在他怀里,她肩上单薄的没几两肉,长发乱乱散着,到车上不久又闭上了眼睛。即使迷迷糊糊睡着了,手也放在他腿上,攀着他驱散周身的冰冷。

她躺在塌上,还没有醒。露出被外的手臂上斑斑点点的痕迹,并不是他下手太狠,是她皮肤娇嫩,轻轻碰也要留下证据。替她盖好了东西,子律又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只是叼在嘴上并没有点着,她不喜欢他抽烟,不喜欢太重的烟味,这些都是老问题了。吵了几次,后来就不吵了,他抽他的,她选择沉默应对,烟味太重了,她不让他靠近而已。

电梯里有种落寞的感伤,舒说不上来为什么,却觉得难过,随之是因为这种感伤席卷而来的疲倦。

她参加展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并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过多表达自己的意思,反而私下里和朋友讨论的时候,会尽兴很多。

女人很调皮的声音,吓了舒一跳,杯子里的茶差点泼出来,一抬头才发现刚才角落里的几个女人都围拢过来。公社不大,耐不住社区越来越庞然,她在圈子里的女性朋友也一天天多起来,可她喜欢静,真正投脾气的却并不多,所以对朋友也很挑。

妆容刚刚整理好,她就听见外间很暴躁的接连几声大吼。

“已经一个月了!”咬着牙,子律语气里有很重的不服气,还很委屈。隐忍的生活,他一向是数着日子过,自从五年前那一夜开始,他自认为自己已是她的伴侣,禁欲只会让两人把关系搞紧张,所以,该疏解就疏解,该享受就享受。以他过去生活的不羁程度来看,和她在一起的五年,已经算是清心寡欲了。他尝试为了她配合着,甚至适当的压抑,但骨子里,他绝不可能放弃正常男人的生理需求,更不可能放弃他光明正大的权力。

她底下头选择沉默抵抗,盯着鞋尖上的图案。

“拿不到,我想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