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披着雪貂皮裘,头戴紫貂皮帽,腰间还挎着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刀,短刀装饰华丽异常,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能佩戴的起的。

林钟在灶台前忙活没有注意到,正和他聊天的洪过,脑门不经意间渗出一层白毛汗。洪过那是后怕啊,以前这副身子靠什么维生他还能不清楚么,知道归知道,真的要他自己做那种四骈六骊的文章,还不如一刀把他宰了还来的痛快。他是什么水准自己还能不清楚么,诗词歌赋换他来做,不抄袭古人的情形下,估计只能做点“远看长城锯锯齿,近看长城齿锯锯”的东西出来,遑论那种以文辞华美著称的词赋。

要说林钟也是异数,从小在这辽东极北长大,身子骨壮实的像小老虎,每日里跟着父亲刷枪弄棒的没个消停时候。

这件黄灿灿外皮的东西,洪过瞧了好半天,从实质上说,这就是个折子,和那些个在电视剧里见到的奏折区别不大,不过,这个东西有个黄灿灿的外皮,摸上去,感觉外皮似乎是用绸缎或者丝线蒙着的,上面隐约绣着腾云飞龙。

仔细翻翻,竟有七八成是后世完全没有见过的,余下的七八本,似乎也和后世流传的本子不一样。想想也就释然,眼前这些可是没有被乾隆,那个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文贼,篡改过的原著。

看着山羊胡还要研究自己的脉象,洪过一下急了,指着火炕里面的洪家妇人道:“既然我没事,就看看我娘,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苏醒?”

玉佩?策微微一愣,直觉脑中似乎有一种冲动,好像有一种情感想要找到宣泄的突破口,刺激的他全身血液涌动双眼微酸。

“是哦,巫医官不仅驱邪拿手,到了这极北所在与那蛮人学了些萨满,神力大是提升,恐怕那些钻进钱眼的和尚法力也要大大不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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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里嘀咕着,想要睁眼,眼皮沉得好似千斤闸,想要伸伸胳膊,那两只爪子就好像不是长在他身上一样,至于蹬腿他就放弃了,这个时候还想蹬腿,实在太不吉利了。

随着身影渐近,可以看清此人年纪不大,身高么放在现代大约是一米七十多,披着一件用鼠皮叠缝而成的皮裘。

“谁?完颜迪古乃?”好容易缓过神来,洪过吃惊的看着母亲,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书房里坐着的那个贵人竟是这般贵气,看来还是女真皇族中人。

谁知道,洪过母亲竟诧异的欠起身子看过来,“过儿,难道来的不是你那个同学迪古乃么,也就是汉名叫完颜亮的那个?”

女真人的名字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经常是一个部族能有十来个阿鲁带,二十几个阿里虎的,若非后来学着汉人给自己起了汉名,还真就会出现一喊名字十来个人应声的事情。

洪家妇人只是为了帮助洪过区分下这个迪古乃是何许人也,谁能想到,那边洪过的反应竟是空前绝后的。

啪嗒,木碗掉落在地,洪过腾地跳起来,什么,屋里的贵人叫完颜亮,那个金国历史上有名荒淫皇帝,那个杀了自己叔叔将婶母纳为妃子的完颜亮?

“母,母亲,你没看错?他就是完颜亮?”洪过不敢置信的低声问道。

这次轮到洪过母亲吃惊了:“是你将他接进来的,我怎么会比你看得更清楚?再说了,迪古乃每年都会来我们家几次,我怎么会看错?”

洪过还要说话,却见书房的布帘被人一下挑开,那个女真贵人探头出来笑道:“改之,一点点饭菜你也可惜么?还是你又有什么要教我的?”说完,他见到躺在炕上的洪过母亲,不急不缓的抱拳道:“婶婶,小子完颜亮见礼了。”

这下洪过没啥可怀疑的了,整个女真金国历史上,能叫完颜亮的人只有一个,不会出错的。

洪过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女真金国的皇帝竟然好像一个哥们一样出现在他的家中,那神态举止,怎么都不会和史书上荒淫无道暴虐成性的评价联系在一起的。

再联系到刚刚到来时候的那个天德年号,他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蠢,天德,不就是完颜亮在杀死前一任皇帝金熙宗完颜合剌以后才改的年号么。天德二年,那就是说,去年,就在去年的十二月里,眼前这个人刚刚靠宫廷政变夺取了大金国的皇位,从而加冕成为皇帝!

天德二年!完颜秉德!

突然,洪过脑中灵光一现,对啊,他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读到过完颜秉德的名字了。那完颜秉德不正是完颜亮篡位的最大帮凶么,只可惜,完颜亮上台后不久,便将这个最大帮手满门宰光光,好像时间就是天德二年!

啊哈,完颜秉德倒台,那北庄子的冯狗和严五还能豪横的起来么?到时候自己这种担惊害怕的日子,可就算是过到头了。一霎时,洪过几乎要泪流满面了,杯具啊,完颜秉德的人生杯具啊,那不就是老子的喜讯么。老子现在只要老老实实的等着,自然就能躲过北庄子那两个奴才的威胁了。幸福什么?现在自己的心情不就是幸福么。

盯着完颜亮,淌着口水的洪过就像是盯着一座金山似的,待到完颜亮实在受不了这种热情,干咳几声后,他才惊醒过来,尴尬

的笑笑:“一点东坡羹我怎么会心疼,锅里还有,你想吃随便盛。”

完颜亮愣了一下,看着黑乎乎的灶台,这次是真的迟疑了,他生来就是王子,从小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来,能吃下一大碗诸葛羹已然不错了,要他亲自去添菜,说实话,从小到大他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见到完颜亮的样子,洪过终于出了一口闷气,刚刚见到大金国皇帝的激动和后怕也稍稍消散点。他拿过一个木碗一边从灶膛上的铁锅中盛出一碗满满的东坡羹,一边背着身子对完颜亮道:“可惜了,今天没做炊饼,母亲生病,我这个笨人更不会做胡饼,你今日只有敞开了吃东坡居士的名菜充饥了。”

说着,洪过好似完全不知道完颜亮就是当今大金国的皇帝似的,笑笑道:“还好,诸葛菜有个好处,旁的青菜野菜的吃多了会有菜色,一准面黄肌瘦的,这诸葛菜吃后竟然与吃了黍米麦子一样红光满面,等下回去上京,就不会有人知道我用一锅诸葛菜招待你了,哈哈。”

所谓炊饼,其实就是后世那种内里不带馅的白面馒头,本名叫蒸饼,在宋仁宗时候,要避着仁宗赵祯的名讳,改叫了炊饼。

至于胡饼,是后世的馕,是用发酵后的面掺入咸盐摊成圆形,大约直径十几二十公分样子烤制而成,由于烤好后的馕在温度很高的地方存放都不容易坏,所以深受新疆地区少数民族的欢迎。

听着洪过在那边随意的打着哈哈,完颜亮的心中却是掀起一阵波澜。

他从小就生在完颜皇室,出生那年祖父完颜阿骨打已经建立了大金国,正追着辽国皇帝满草原的跑,当他不到十岁的时候,完颜金国就兵出燕京逐鹿中原,灭亡了立国百多年的南方大国——宋国。完颜亮的父亲是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子,爵位是堂堂的宗室亲王,而他虽非父亲辽王完颜宗干的长子,但是当他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就被封为奉国上将军。

自小被人围着奉承伺候,吃喝再没父祖一样的粗糙难咽,虽不算是锦衣玉食也是精致之极,身边所有人不是怕他就是防他又或者要利用他。唯独洪过这个同门小师弟好像从不在意他的身份,每每用对待平常人的礼仪对待他。

为了这件事,完颜亮以前不是没有生过气,气归气,无论他使用什么方法总不能让洪过折服,更不可能收为己用。一连串手段使下来,唯一的成效,就是洪过在招待完颜亮吃饭的时候,是尽量用家中最好的食物。这个成就反而令完颜亮郁闷不已,他知道洪过这是在用一种敬而远之的方式来对抗。

这一次,洪过突如其来的热情,还有那全无芥蒂的行为,以及拿上来粗茶淡饭一样的吃喝,令完颜亮心生疑窦,若非在考究中洪过一如既往的才思敏捷,完颜亮真的怀疑眼前的人是否就是那个从不屈服的小师弟了。

从敬而远之到招待如常人,这种变化是完颜亮一时之间不能适应却又倍感新鲜的,好像一个普通人一般被人看待,是完颜亮一生都没有的体验,今天有幸在小师弟家中体会到,让完颜亮心头有些矛盾,因为,他下面想要做的事情,恰恰是打碎这种新奇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