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洛这么多商人,至少有一多半都是靠自己白手起家,凭努力一点一点积累起财富,最终锦袍加身,成就自己的事业与梦想。

程维书被他这样接连反问,也有些懵了,在他看来,杨中元和程维哲如今的差事,就是不体面,不好看,也不被人瞧得起的。

杨中善的目光在程维哲和杨中元面上轻轻扫过,他把锦盒递给门房,然后掀起衣摆,慢慢跨过程家高高的门牙。

“哎呀,最近二毛也一直都住茶铺里?”杨中元把程维哲往后拉了拉,等屋里没那么呛人,才率先走了进去。

他淡淡开口说话的时候,几乎没什么语气,不过杨中元却偏生听出嘲讽意味,也不知那个白家四少是何等人物。

再一个,他不想让杨中元听到不好听的话。

他如实说着,脸上倒没有多少不快,只是觉得不爽罢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回了家,谁都没看到成衣铺子对面的茶楼上,两个年轻人默默看着他们三大一小的身影,许久都没有语。

就比如衣食住行里的衣这一项。

大人们或许不觉得,自己一句略带着恶意的玩笑话,会让一个孩子记忆尤深,会让他战战兢兢,不敢笑也不敢哭。

他跟程维哲对徐小天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期待,不说让他当什么名满天下的厨神,但既然要做这一行,手艺过硬,食客爱吃,那才是一个好厨子应当做的。

程维哲挑眉,漫不经心回答:“恩,我铺子里忙,叫他过去盯着。”

白笑竹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马上给出答案,他只是摸索着茶杯的鎏金沿口,沉默不语。

徐小天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说:“杨叔,你是大厨吗?”

徐华一生中大半辈子都在宫中,现在出了宫,却亲族俱亡,只剩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可算是有了徐小天这个好儿子,愿意为他披麻戴孝,真心实意给他哭一遭,也到底全了他的善心与爱心。

杨中元终于回过神来,他眼眶泛红,却还强忍着悲伤,走过去帮徐小天擦眼泪。

这一日他准备的就是炒花生米,这个简单,花生前一日他已经用开水泡好,如今都已经晾干。炒这个要先小火翻炒,再大火炸,等到出噼啪声音,出锅撒盐就成。是道十分家常的美食。

杨中元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忙又去泡了一壶荣华过来,算是以茶代酒。

说起儿子,夏君然倒是有满肚子话要说,听了直说:“我跟尚泽成亲早,儿子已经有五岁了,是个顽皮小子,当年生他的时候,可没折腾死我。”

程维哲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自动往后挪了挪椅子。

听到有银子赚,那大汉的眼睛立马亮了,黑面人看他样子,就知道是个贪财怕死的鼠辈之徒,这种人,真应当进大牢里受受罪。

杨中元余光瞟了一眼那青年汉子,见他嘴角带着一丝嘲讽,顿时了悟过来。

他只是把二毛从程家带出来,送了他去七里村茶园,日日都同茶工们同吃同住,仔细学习。

他停下脚步,回头认真对杨中元道:“你看,你曾经是丹洛的名门公子,却入宫为仆。小元,我觉得如果当时我也进宫,我绝对做不到你这样好。所以你如今能出来,还这样努力生活,这样孝顺爹爹,已经证明你比任何人都强。”

等到了河滩边,杨中元和程维哲并肩看着滔滔流水,心也跟着慢慢静下来。

杨中元虽说喜欢点星,可到底第一次骑马,说不紧张是骗人的。更何况点星并不是矮脚马,个头很高,杨中元拽住马鞍,蹬了半天脚蹬都没上去。

他不说话,徐安也没有再讲,只是许久之后伸手擦了擦杨中元的眼睛,表却无限温柔:“当时御膳房那么多小宫人,我唯独喜欢你。你的性子看上去最执拗,却最心软。你看看,我就跟你讲了一句,就要哭了。好了好了,都是徐哥的错。”

青居是丹洛最有名的风月场,孩子要是卖到那里,这辈子也就毁了。

那小伙计被他一番话说得脸都红了,狠狠咒骂了几句就转身回了铺子,留下那少年一个人站在巷子中央,低着头沉默不语。

为了做生意,脸皮是要不得的,他也不觉得站在街边吆喝有什么值得丢人的,只是刚走到门边,却看到程维哲胳膊里挂着个竹筐从茶铺子出来。

外面很晒,程维哲脸上都是汗,他自觉倒了一盆热水,接过杨中元递过来的手巾,仔细擦了一把脸。

“你心里也一直挺喜欢他的,对吗?”

程维哲:……

“是,晚辈姓杨,名中元,是阿哲的小。”杨中元忙站起身,冲韩世谦鞠了一躬。

杨中元见程维哲看着自己的目光幽深难懂,手心里紧张得都是汗水,两个人沉默很久,还是程维哲先开口打破尴尬:“恩,你倒是知道得多,可你知道为何后来韩家落寞了吗?”

你最拿手的就是拉条子?好,那我也做这个,到时候让食客来评判,到底谁的好吃。

想到这里,程维哲面色暗了暗,他不知杨中元到底如何从家里出来,也不知他是否真的要回了自己和周泉旭的名册,但他却没问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除了懵懂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动。

杨中元抬头冲他爹笑笑,然后道:“其实咱们在这雪塔巷待不长,我也懒得分心去对付他,可别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是个泥人也要生气。爹,论做饭的手艺,他真比不上我,现在他生意好,不过占着吃食种类多,铺子时间长的优势,如果我不怕费事,多家那么几样点心,生意肯定会比以前好。可是爹,难道我们就一辈子开小食摊吗?”

他这么说,就是默认了杨中元的那句话,杨中元脸上的笑容慢慢浮现出来,他眯起眼睛,整个人看起来狡猾又睿智:“这大夏天的,您肯定是挑树荫底下走,那肩膀上掉那么一两个树上才有的小肉虫,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他不说话,孟条也不说话,等到他一盆二十几个碗都洗完了,孟条也刚好吃完面,他这才面无表放下筷子,然后开口道:“还可以,挺有两把刷子的,你父亲泉下有知,想必十分高兴。”

皮蛋是个很神奇的食材,它原本的味道有些冲,可加了更冲的酱油醋与姜汁之后,反而能勾出满满的香来。蛋白部分弹性十足,蛋黄却又粘腻浓郁,伴着辣辣的青椒,那种酸咸中带着少许甜的滋味顿时弥漫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