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正是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候,铺子里外食客很多,他们大多都是老客人了,基本上每个人过来吃面,排队的时候杨中元给一个号,等到上菜的时候是从来都不会错的。

天气日日转凉,吃汤面的人也多起来,杨中元面铺子里面的每一碗面如以前一样,无论是汤头还是面条,再到配面的小菜,这个年轻的小老板每每都是认真端上,从来不曾马虎而为。

回去的路上,杨中元一直很沉默。

可也就是这个人,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年幼的他直接送进宫里,根本不想他到底能不能活下来,根本不考虑他的未来在何方。

杨中元被他握着手腕,不由自主摸了摸点星的额头。点星并不是名贵的宝马,但却非常有灵性,此刻或许是因为杨中元表有点忐忑和喜欢,它便懂事地低下头,任由杨中元摸他的长脸。

徐小天羞涩笑笑,端着碗筷又出去了。

徐安听了这话,扭头看了一眼徐小天,他看起来愧疚又欣慰,只是说:“小天是个好孩子,我这个做父亲不顶用,亏待了他。”

丹落七月到八月都很炎热,医馆人也只多不少,父子两个等了好一会儿才看上病。李大夫细心,仔细诊脉很久,这才笑着道:“小杨老板可放心了,令堂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再调理月余,便可康健。我重新写张方子给你,去掉少许安神的药,加一些调理脾胃的,应该能更好一些。”

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他做了许久白案,又看了从宫中师父那里抄来的菜谱,所以做起来丝毫不乱,如果不是他自己说从未做过,倒真让人以为他已经十分熟练了。

周泉旭想了想,好半天才隐约想事来:“哦,我似乎听过,那时候我刚到杨家没多久,我记得早年他们家当过皇商吧?”

他其实想说,杨中元十来岁就离开杨家,就算小时候再怎么用心学过,也不可能把那些并不常用的知识记那么久。

作为最普通的大梁民宅,这里的家具物件都很寻常,不是竹制便是柳木,都不很贵。只是主位条案上摆了花瓶,里面开着这个季节最好的桂花。墙上挂了一幅画两幅字,挂画画的岁寒三友,杨中元定睛一看,竟是早年书画大家米云亭的真迹。

毕竟点茶与厨艺几乎算是两门技艺,所以杨中元居然知道龙凤团圆,程维哲心里便打起了小九九。

杨中元用力点点头,继续道:“是这个道理,因为好吃,不吃还想念,所以等流渐渐淡去,食客们还是会上门的。那爹你觉得,孟记的手艺如何?”

他能做的,也无非就是派人等着,看程维哲要去哪家,他就跑去哪家把茶叶先一步买走。

“先不忙做饭呢,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我特地给你寻的。”程维哲掀开篮子的蓝色染布,映入杨中元眼帘的,是两个大海碗,一个里面正蹦着满满的小河虾,另一个则蔫蔫躺着一条鲫鱼。

周泉旭见儿子那样子,心里多少就有了成算,他给杨中元续了一杯茶,这才慢条斯理说:“小元呐,你觉得是谁家来咱们铺子捣乱?”

这样想着,杨中元努力让脸上露出笑容:“这位客官,我们也不说谁对谁错,可我家开门做生意,所有米面粮食,都是我自己亲自挑的。我相信有的客官也见过,这大锅里的鸡汤我还端给我爹喝过,难道我连我爹都坑吗?”

杨中元笑笑,回头看了看后面院子。还好现在客人不多,爹爹已经回了后院洗衣服,要是让他碰到这事,又得念叨一番。

说的倒是,可程维哲总是觉得杨中元还是那个小小少爷,每每见他干活,心里总是不好受。他自己干不要紧,可这个竹马玩伴,他却总想叫他还跟以前一样,无忧无虑,不用为琐事烦恼,也不用操心劳累过活。

他这道汆丸子并不是宫里学来的,而是杨家掌勺赵忠的独家手艺,杨中元小时候是极爱吃的,他虽然没跟忠叔正经学过,但是凭他的水平,做出同样味道的家常菜是手到擒来。

儿子这些时日以来的行举止都映在周泉旭眼中。他知道,儿子面对程维哲的时候,总是顾虑以前那段过去。儿子小时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极为崇拜程维哲的,可是后来突生变故,他失去了读书机会,入宫为仆,无论杨中元在宫里生活得多么努力,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讲,这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

程维哲低头抹了抹鼻子,转瞬功夫就换了话题:“你刚说想加凉菜,说说你都想做什么?”

“没事,没事。”见爹爹正盯着他打量,杨中元忙做贼似地放下双手,又在围裙上使劲蹭了蹭。

然而他的连声质问,却无法在父亲和爹爹那里讨到半分心软与通融,这一次白笑竹没有讲话,反而程耀开口:“维书,姻缘一事,自古便是长辈之命,媒妁之,你如今却要一意孤行,让我和你爹痛苦难过吗?”

程维哲心里下定决心,便有些食不知味地开始吃起别的早点来,耳朵里还抓空听着那一家人貌似温馨的聊天。

二毛做贼一样看了看竹窗木门,见外面静悄悄的,忙压低声音说:“少爷,你知道维书少爷的伴侣谈的谁吗?”

他心十分不错,一路哼着轻舟调,往紫馨巷行去。

杨中元把洗干净的碗摞成一摞,低声道:“爹你身体不好,多歇着就是了,我能干着呢。”

杨中元从碗柜里拿出一张逢年过节写春联的红纸,递给程维哲,然后无奈道:“我这几天忙得很,没备着笔墨,你回去铺子里帮我写几个字,拿回来就成了。”

说话的功夫,周泉旭也醒了过来,他披上外袍出了院子,笑着同还靠在墙头的程维哲打招呼:“小哲,你今个来的这么早,辛苦你了。”

当天晚上,杨中元用最简单的食材,做了一顿令程维哲和周泉旭胃口大开的佳肴,简单的两半笋丝清爽可口,配上用蜂蜜腌制的新季莲藕简直是夏日里难得的美食。这两样小菜杨中元都用井水冰了才上桌,口感自然极好。

程维哲苦笑出声,却没反驳杨中元这句话,他小时候到底有多倔强傲气,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他说的好东西,就是杨中元从杨家库房里要出来的那五件东西,因为今天一整家里还没收拾妥当,所以东西也还未放好。杨中元不在家,周泉旭一个人自是不敢睡觉,生怕东西丢了一二。

程家是整个洛郡最大的米商,在郡都丹洛就有四家铺面。这温记能在程家的势力之内开成米铺,想必经商手段也十分了得。

他只隐约记得程赫是个读书人,苦读十几年,最终还是只考上了秀才,再多的便没了。

人牙陈笑笑,没讲话。这二两银子扫洗的活计,就算是大户人家也寻遍不得,更何况在城北这一片。既然杨中元信任他,多给了这些工钱,那少不得就要多出力气了。

有那么一瞬间,孔敏华脑子里空空如也,他目光空茫地看着周泉旭,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因为周泉旭深居简出,他们两个对他也从来都不关心,自从清明一别之后,这几个月竟是从未打过照面。如今一看,周泉旭已经瘦成这个模样,脸上满满都是苍白病容,可见日子过得到底有多艰难。

他知道他们为何这样吃惊,因为在他背后,有纵横交错数道伤痕。

这期间,他大哥坤兄轮流找理由跟他一个人喝,甚至两个侄子也被爹爹要求一人敬了杨中元一杯茶。等到半个时辰之后,杨中元已经满脸通红晃晃悠悠,说话都捋不直舌头了。

小孩子都很敏感,谁真正对自己好,谁是真心宠爱自己,他们是最能分辨的。就像杨中元听到父亲亡故的事只是伤心难过了那么片刻,可听到林少峰过世的消息,却觉得恍如隔世。

金鳞街是整个丹洛城,乃至整个洛郡最繁华的一条街,这里有着栉比鳞次的商铺,有着洛郡最好的衣服金玉古玩。这里的商铺,虽说不上日进斗金,但也十分可观。

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倒有些威仪霸气,周泉旭还没对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的样子生出些许熟悉感来,却又因他这样的神动作而心疼。

厨房就在内宅院门边上,杨中元跟在赵忠身后,低着头小心翼翼捧着食盒,仿佛生怕它打了似的。

可不管怎么说,他既然回来了,他和杨中善就要想法子面对这一切。

他比杨中元高一些,虽说十分清瘦,但力气倒是不小,一双手死死拽着杨中元的手臂,竟叫他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哎,好久没见小元,竟忘了咱们就站在街上叙话,走,哲哥请你喝杯茶。”程维哲抬头看看天,忙伸手拉着杨中元往那茶铺里走。

那时候他已经开蒙,跟着紫馨巷其他富户的公子们一同上学堂,他突然不见,从此再无音讯,杨家势必要拿出最好的理由回护脸面。

“我这十几年没回家了,也不知如今丹洛城是什么样子,想问问您如今哪里房子好些,若是我家里没了人,我也好能有个棚屋遮风挡雨。”杨中元一句话说得可怜,配上那张淳厚温和的脸庞,倒也十分相宜。

所以杨中元猛地出现在他眼前,是他根本就没想到的。

兴许是得了杨总管的口信,厨房的人虽然不至于刻薄这位久未归家的小少爷,却也并不多亲近。给他的晚膳跟后宅那位差不了多少,虽然并不丰盛,但也能叫人吃饱。

“哥……”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满脸顿时挂满泪痕。

只是……尽管如此,想起不得其门而入,杨中元心里还是会觉得难受。

更何况,他爹林少峰年纪轻轻抑郁而终,也都是被那些人恶心的。对于程家这些人,程维哲不说恨之入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所以,连带的,他对于也总穿白衣的白佑夙,自然也没什么好感。不,应当说,他对这个人一丝一毫感想都没有。他只是个路人罢了。

他听了白佑夙的话,面上十分诧异:“咦,难道不是吗?维书亲口说从小便倾心于你,想要同你结成伴侣。”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八月桂花香的地雷2、debby丶的地雷=v=

哈哈其实我买的不多啦……但是因为喜欢梅西,果然应该理智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