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元想了想,又拿了两个西红柿一把小青菜并一小段莲藕放进篮子里,最后自己手里抓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跟着程维哲一起出了屋子。

再说,这点辛苦,真的算不得什么。

“喝荣华吧。咱们自己喝着说话,哪里有那么多讲究,这大夏天的,守着个火炉还不热死。”程维哲见小壶里的井水已经沸开,水中翻滚而上的气泡微微着声响,忙把它从炉灶上拎起来。

然而,那个程家雕梁画柱,满屋金玉锦绣,而这个北城小面馆,却简简单单,质朴无华。

程维哲根本不在意,他心里担忧杨中元店里生意,根本没心思坐在这里同这一大家子周旋。

白笑竹听了他这么说,笑得越和蔼,他拍了拍程维哲的肩膀,然后领着他们进了正堂:“你爹过世早,我们不担心你,谁来担心呢?”

这一做,就是两三年,现在茶馆也稳定起来,程维哲原本想等过了孝期再打算其他,可如今看来,还是早准备得好。

不知道为何,程维哲看到这个样子的他,就觉得未来仿佛一条宽敞的大道,虽然杨中元步履蹒跚,满身疲惫,可他的目光是坚定地,他的步伐也稳稳向前,从来不曾退缩。

周泉旭等他洗完了,才从屋里走出来。说实话,儿子一个人蹲在那里劳作的身影令他心里极难过,他不敢出去,只能一个人偷偷躲在窗户缝后面,一边瞧着一边红了眼睛。

程维哲不由得又吃了一大口,配着细细的鸡丝与油菜,一碗面的所有鲜味都被提到极致,他三下五除二便吃光了所有的面,然后他捧起白瓷海碗,咕嘟咕嘟喝光了汤。

“小元,你不是今天要开张?赶紧起来准备准备。”程维哲招手让他过来,整个人稳稳地趴在墙头道。

摊主笑道:“小程老板就是会说话,不愧是做过教书先生的人,小兄弟,你要什么样的土鸡,我这里都有,个顶个够沉。”

他隐约记得程家十分复杂,人口很多,程维哲作为程家这一代的长子嫡孙,却一没有考取功名从政为官,二没有继承家业。他一个人在丹落这个有些贫穷的北城开着一间小小的茶铺子,想必这些年生活得并不顺心如意。如今他突然归家,念着蹩脚的理由,事事都要让程维哲帮忙,已经是豁出去脸面了。

“小兄弟以后既要在雪塔巷定居了?想要做什么生意?”李大夫见杨中元话不多,便问他。

风寒虽不是太严重的大病,但也有许多人因此而殒命,何况周泉旭就不得医,身体亏空得厉害,杨中元这几日提心吊胆,就是怕他的病治不好,那他……

程维哲和周泉旭惊呆了,纷纷停下筷子,呆愣愣看他吃。

“哎呀,你来的可早,外面我昨天就拾掇好了,今天领着我儿子来帮你们收拾里屋。可算这屋里家具齐全,你快进来瞅瞅,看看满意不满意。”

杨中元的手顿了顿,他背对着杨中善,没有叫他看到自己一丝一毫表:“哥哥,我不恨你,真的。只是这些年生活太难熬,我现在只想守着爹爹过生活,杨家的一切,都会让我回忆起曾经的过往。”

杨中元看了自己面色苍白的哥哥,藏在衣袖里的手又不自觉地动了动,难过吧?痛苦吧?彷徨无奈吧?你这一天所经历的心,可是我们父子俩熬了整整十四年。此生此世,都这样煎熬下去吧。

他说完,杨中善却没有马上回答。他陷入长长久久的纠结之中,似乎这件事比第一件还要难办。

杨中元垂下眼帘,他安静坐在杨中善左手边,似乎在认真端详桌上的晚膳。

程维哲看他一双凤目眼尾轻挑,俊秀的脸上满是柔和笑意,心里也跟着软了下来。他伸手揉了揉杨中元的头,低声道:“小元,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他离开佛堂的时候那小厮还在昏睡,杨中元理都没理他,只捧着那个食盒离开内宅。

这些年他吃斋念佛心心念念,无非就是杨中元能好好从宫里活着出来,现在真的见到儿子归家,他也确实应该感谢上苍。

杨中元苍白着一张脸,手里却稳稳接过衣裳。他知道,只有自己沉稳应对,才能见到爹爹的面。

在他们两个看来,真金白银握在手里才是最重要的,没有银子就别乱嚼舌根,就算嚼了,与他们又有什么影响呢?

他说着,一边抚摸着那假山一边默默哭着,旁边的下人早就吓着了,不知道他这是到底为什么。

这事其实是很有破绽的,清潭书院虽说是以风景秀丽和医科闻名,却也到底不会让一个学生十几年都赖在书院治病,更何况即使身体再不好,也不可能十几年不回家过节看望,家里也并无人跟过去照料。

他身后跟着四个人,两个仆役两个账房,似乎刚从铺子里回来。

杨中元想到这里,便闷着头快步往户政所走去。

杨中元到的时候厨房已经没剩多少人了,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忙活了一上午的掌勺们都回去休息去了,以便精力十足地应对晚上的工作。

可杨中善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家的总管和亲弟弟,拉着孔敏华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堂。在他身后,一直面无表的孔敏华却突然对杨中元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把他看得一阵哆嗦。

就这样,杨中元坦然跟着杨平进入正堂,他没有贸然坐下,只是跟着杨平一块站在堂中央,怯生生四下打量:“十几年了,这里还是老样子。”

又等了一会儿,才见那小哥板着脸走出来,一脸不高兴滴问他:“我们大管家说了,老爷没有弟弟,您可不要乱攀亲戚。”

年纪比较小的杨中元乐了,然后问他:“要不晚上我给你蒸点葱油花卷带上,省得外城没东西吃。”

“不用,”程维哲摇摇头,“我让铺子里的白案师傅今儿个给我蒸了一屉肉龙,夏日天热,空嘴吃倒也行。

肉龙其实就是加了肉末的花卷,做法更为复杂细腻,口感自然更好一些。有的白案师傅喜欢做成长长一条,然后切成馒头大小的小段,所以肉龙这个叫法便这样沿用下来,

听到程维哲已经有了打算,杨中元本来还挺高兴,但一想吃食不是他做的,他又有些不爽。

“下次你早点跟我说,我做的肯定比你家的白案师傅强,想吃什么咱都会做。”杨中元生好火,打开大锅灶往里面瞧了瞧。

今日的两只鸡比昨日买的个头小了一些,却刚好够用,他想着晚上如果生意好,就卖到鸡汤用完为止,也算是个噱头。

“行,等以后你店里不忙了,我天天过来赖吃的。”程维哲站起来,又主动帮他擦起桌子来。

他现杨中元现在有点轻微的洁癖,在吃食上尤为明显,总是要一遍遍地洗,一遍遍地擦干净才放心,也真是不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