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八岁就考取举人,后来因为程赫一句话,他便没有再考,二十岁时就因学问甚好去丹洛书院做了教书先生,别看他岁数同书院的许多学生差不了多少,却从来不曾被学生们轻看。

程维哲站在他身后,看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认真用丝瓜瓤刷碗。

杨中元手上都是泡沫,听了只是笑笑,用肩膀推他后背:“好了快去,顺便帮我擦擦桌子。”

片刻间,面与汤荡出轻轻浅浅的波光,仿若春日午后一个瑰丽的梦。

就在这时,声音又起:“小元,我在这里!”

程维哲带杨中元去的是西边那家,杨中元大老远就看见他家笼子里有四五只三四斤的土鸡,旁边还有两只雪白的大鹅,这会儿正欢快地叫着。

程维哲就知道他会生气,因此忙把早就想好的话飞快讲了出来:“你们刚搬来雪塔巷,这一时半会儿的干什么都要使银子,我那茶铺子现在生意稳当,每个月收入还算固定,这钱你就先拿着使,无论如何,泉叔的病要紧。”

听程维哲这样说,杨中元忙跟着冲李大夫鞠了一躬:“李大夫,大热天的,要劳烦您跑一趟了。”

这大夫医术高明不高明,还是要看医馆人多人少。如果他看的不好,肯定没人寻医问药,铺子生意自然冷清。

程维哲没在讲什么,只是笑着喝下那杯茶,然后催促着父子俩使劲吃菜。

不大不小的中院里依旧空空荡荡,除了新多出来的晾衣杆,其他的什么都没了。

听到弟弟的话,杨中善不由愣住了。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现,他在弟弟面前已经任何信用都没了,无论他说什么,这个血缘至亲,都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杨中元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敛了敛,淡淡道:“不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好了。”

可事已经生,他的性格也绝不容许他回头,杨中善声音很稳,答应下来了这第一件事:“好,泉叔以后跟你走,我会跟爹交代清楚,以后我们都不会再管他任何事。”

在他的认知里,这个胆小怯懦没用的小叔能活着出宫就很不容易了,他还能在宫里获得这样的赏赐,反而让人觉得很怪异。他心里产生一股不安来,可还没等他想透这一切,上菜的下人们就鱼贯进了正堂,杨中善也跟着走了进来。

“你这么早?”杨中元等他走了,才抬头问了程维哲一句。

杨中元把爹爹扶着躺到床上,细细帮他掖好被角:“爹,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我什么事都能办好,你等我风风光光把你接出这里。”

父子亲缘,血脉相依,有时就是这样奇妙。

杨中元勉强冲他笑笑,低声道:“我有点紧张,不知道爹爹如今是否还好。”

“你想说什么?”杨中善伸手环住他的细瘦的腰,声音也随之温和下来。

可杨中元在杨家内宅里一直扮着没用又软弱的样子,他不好直接越过那管事往后宅走,只好跟他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呆。

杨中元有些恍惚,他问:“当年我父亲是如何说的?”

夕阳西下,在杨中元回忆那一段御膳房往事的时候,杨家大宅门牌上貔貅的纹饰映入他眼帘。

他细细问了价格,心里默默有了成算。

昨天没睡好,早上又没来得及用饭,杨中元这会儿觉得腹中空空,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已经快要到正午了,便赶紧爬起来洗漱,然后又把昨日的脏衣服洗干净晾晒在院中,这才快步往厨房而去。

孔敏华显然被杨中善突如其来的态度惊到,但面上却依旧十分镇定,淡淡吩咐杨平:“杨总管,安排……他住到西厢吧。”

他现在再回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他爹。

他脸上带着笑,语气也很温和,年轻门房虽说没见过他,却见他穿得干净整齐,只好点点头进了宅院通传。

程维安打小被一家子宠惯了,却唯独害怕父亲冷下脸来,因此被他训斥一句,虽然心里还是不太高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程维哲低头吃饭,对二叔和叔父那些门门道道可谓一清二楚。不叫小儿子出去自己做生意,还不是为了让两个儿子都牢牢把持着程家米铺的掌控权,程维哲当年是自己点头答应开茶铺的,况自然不同。

白笑竹见小儿子终于不捣乱了,这才用洁白的手帕擦了擦嘴,道:“维哲,这些年你不怎么在家,叔父事忙,对你多有疏忽,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一辈子别注意到我才好啊!程维哲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显:“哪里哪里,家里的事为重,再说我也是大人了,自己能好好照顾自己。”

程赫瞪了儿子一眼,没讲话。

程维哲也不理他,吃光了盘中的最后一个蒸饺,这才放下筷子,认真看着白笑竹。

虽说他平素是个十分爱笑的青年,让人总觉得如沐春风,但当他不笑的时候,身上的气势有那么几分像程耀年轻时的样子,让人颇有些压力。

可白笑竹却丝毫不受影响,他伸手招来小厮上茶,然后才开口:“确实是叔父疏忽了对你的照顾,叔父这些日子以来十分难安,最近因着你弟弟年纪大了,也算刚过了孝期,边想着给他寻一门好亲事。”

程维哲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脸上慢慢又浮起笑模样来:“维书是个好孩子,自然会有门当户对的好姻缘,等他有了伴侣,二叔和叔父以后就更清闲了些,倒是好事。”

白笑竹笑容温和,他也对着程维哲笑,一家子看起来似乎几位融洽,每个人的表都舒心又开朗。

虽说都是读书人,但他的面容眉眼气质,都跟程赫一丝一毫都不相同。每当程维哲看到程赫,心里总会浮现出迂腐与无能四个字来,而看到白笑竹,则会觉得他万分精明。

是的,就是精明,那种读书人特有的,看事通透明达,让人觉得无所遁形的睿智感。

“维哲,你作为家里的长子,也作为维书的长兄,理应由你先一步完成人生大事。可你爹爹去世的早,大哥又醉心书画不问俗世,我和你叔叔也忙,这才把你耽误到今日,叔父心里十分难过。”白笑竹声音温纯,说话不紧不慢,却逻辑清晰,丝毫不错。

程维哲十分冷静听他这样讲,端着茶杯的手稳稳的,里面的茶叶末打着旋地飘在浅碧色的茶汤里,散着幽幽得香。

这是丹洛最著名的白庭,虽说担着一个白字,却属绿科,味道十分清淡。程维哲一贯不喜这个味道,认为太浅,不够醇厚,茶味寡淡了些。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喝着,新夏三伏天的白庭,要在夏日最热时采,只要牙尖下第三层叶子,少少的白庭茶要由茶园里最好的师傅炒制,隔天便会制成小茶饼,卖到大梁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