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就有她的吩咐,没有人拦着他,所以小蕊娘偷偷看到,这个自称曾经是他们那个小部族最勇猛战士的虾夷男人,亲手摸过了华光流彩的川锦杭缎,嗅过了南洋来的无数没药香料,舔了舔泉州来的甜得不可思议的荔枝蜜饯,他还亲自扛起了一箱接一箱拾到宋船上去的粮食、漆器和八珍斋的山寨唐货……

陈洪满腹心事,抹着冷汗告辞,便也没注意到楼大在他离开后,接了楼云的眼色,命人严守在外,转身关上了公舱厅的舱门,他转身禀告着道:

楼云心中一动,听懂了他这话里说这女坊主和空明和尚书信往来极多的暗示,不由得心叹这季氏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差,才撞上陈文昌如此人物。

如此简单地就瞒过了他和陈洪。

她到驻马寺的时间足够了。

她却摇了摇头,道:

唐坊这片沼泽地,前临大海,后靠百余里的连绵鸭筑山脉。

“这位楼大人如此喜欢行险,事事出其不意,他哪里又会安安稳稳地坐在宋船上等消息?让他们搜坊,如果能抓到了一两名袭击我家的宋人后,我们还怕他不送上门来——?”

十年来,她一次又一次想在山里种粮食却失败,不仅是因为粮种不适合,也是因为近二十年来,鸭筑山里的扶桑山民们学会了使用铁制农具,开始不断在深山里烧林开田,逢春播种,山中溪水边最方便耕种和运粮的平地都已经被他们建起了村子。

“……陨乐?”

陈洪自刚才打探到了与女坊主相关的这两个消息,面上镇定,早就在心里生了寒,听得楼云如此说来,不免心有戚戚。

长长的礼单里不仅是珠宝财货,也隐晦地献上了一副弩机,一杆火枪,一台投石机,一套厚纸铠甲。

反倒是瓦娘子这样。认认真真拘着她,教她吹陶殒,每天不吹上两个时辰不算完的严厉人。在许淑卿面前已经是极少见的了。

她有些意外,侧头看这孩子。

这也是听了黄大东主的劝说:

待得打听到下嫁会是长房里的嫡小姐,连公子都吃了一惊。

她也不知道,那时候也不过只有十几岁的李海兰,到底听了些什么……

楼云一身绯色官袍,系着雪罗披风,站在二楼。

更不要提,还有那要把她拖走,鼓动着三郎继续干下去的许家兄弟。

“是,大娘子说得没错,这成亲的规矩老婆子都一清二楚呢,绝不会叫他们糊弄了。”

黄七郎正要疑惑催问,就见到大伙计季洪匆匆而入。

“哪里有什么战事?不过是想让那女坊主知难而退,自愿让出坊主之位,再者也就是让扶桑使者知道我大宋上国雍容罢了,如此一来,待会在宴上才好打探他国中的实情——”

“这是火鸦枪的声音——”

楼云所在的福建海船,龙骨尖脊的船型分外显眼,五条船一字排开,船与船之间似乎还能用铁环相连,以便在巨风恶浪在保持平衡。

一百年过去,宗室自然也是人口越来越多,总有些不肖之徒开始鱼肉百姓,在泉州的赵秉谦就是有名的豢养海贼,打劫番商的恶劣之人。

“姬君写给这位僧座的信里,说她在被流放前和京城里的皇亲有过来往,其中提到了她今日平安产子的事情,请僧座派僧兵来接她的孩子——瓦娘子这些日子也观察了姬君的身体状态,按日子算,那孩子未必就是三郎的。”

她至今没有改变支持北伐的心意,没有断绝财源上的支持,至于将来到底能不能成功,历史能不能改变,她如今已经是活在其中,来不及顾及这许多了。

她不由得悄吸了一口凉气。

黄七郎知道,只要她收下箭楼,就一切好说,不由得就松了口气,至于她手上的望远镜——他早就见过季洪衣上拴着的镜片,更清楚她内库作坊里做出的望远镜,所以见怪不怪,也把手搭到了眉头上,望向了海面。

就算因为被悔婚丢了面子吃了亏,现在又不叫她一定嫁过去,只要继续做生意,总能把这亏去的份儿十倍百倍地补回来,他连忙道:

从此,坊里不许和扶桑人私下做生意,更不许和扶桑人通婚的习惯,就变成了明令禁止的坊规。

大娘子把药给了汪婆子,必定还有别的安排。

大娘子把这些叫做日常工作记录,二郎则按宋人的规矩把这些小总结称为策论。

她在屋中坐直了身子,凝视着汪妈妈,

汪婆子**带大两个双胞孩子,自然艰辛,儿子就是她心头的肉,命里的根,被人一夸不由得就开心了起来,又巴不得和季青辰拉家常,说说两家里的老交情,她笑道:

这可是要命的时候。

门外却又有伙计上前来,悄声在他耳边禀告了两句,让他微微一怔,神色古怪,反问道:

“胡说什么?为大宋尽忠,为官家效命,为百姓谋安定,自然有我们的前程,你心心念念什么妻妾成群?成何体统?寨子里自有寨子的规矩,土司和祭师他们这几百上千年都不是这样过来的?他们心里也未必就甘心,我们也不需要回去打扰他们了……”

他的神色稍稍轻松了开来,沉吟道:

秦从云虽然比楼云大上几岁,现在又是论同年之谊,到底还是对上官用了尊称,

京城临安地近江浙,皇宫里的事他知道当然得不如地头蛇们清楚。

他只能在心中暗骂楼云狡诈阴险。

在他看来,楼云不仅用福建海船做了国使的座船,也把福建海货硬塞进了国礼,堂而皇之挡了人家的财路,也难怪那群同行的江浙海商们里总有几个要钱不要命的,三天前故意向陈家的船副漏报了要起台风的海情通报,出事后互相串供一概不认。

不由得她林窃娘不暗啐一口,微嫌俗气。

她何等玲珑,当然知道他用夷女画像激怒王世强,逼他下船后才趁机给秦从云下了圈套,把他从王家海船引到了他自己的座船。

所以四明王氏在黄氏货栈是一定分了暗股的。

而她既然能成为一府官伎之首,除了色艺和交际手腕,当然也需要依附一位泉州府中有权势的官长做靠山。

“随机应变罢了。”

楼云瞥他一眼,笑了起来,道:

好在她忍耐两月后,终于抓到了季洪强抢坊女成婚的把柄,

她的面前,她便吩咐道:

“这些事,二郎当然全看大娘子如何愿意,他就让小人们怎么办——”

但王世强绝不会空口无凭,就等着她以后再去使人唤左平,以为她还能像三年前一样,盼着他王世强每一次渡海到唐坊后能早一些把正事办完了,到季家小院里来见她。

这样的一石二鸟之计,连他的正妻楼氏在婚前也一清二楚,顺势嫁入了王家,只有他王世强和她季青辰蒙在鼓里,被楼云拆开等着各个击破。

二郎体弱,不可能和季辰虎一样靠着力气和厮杀就能生存,他性格温和,经商、交际都是好手,如果天下太平,把唐坊交到他手上,她自然放心。

“大娘子放心,他如今在亭子里,无事的时候也开始学习大宋阵图,应该不至于和以前一样喝酒混闹了。”

姬墨绕着弯为季大雷说了一句好话,拱手一礼,转身到门外去召集庄丁。

季青辰这时候哪里有心思去想季大雷是不是改邪归正,重新长了脑子,她回到厅内,顺手取了一领披风披上,想起姬墨那残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手,转身疾步而出,唤住了他。

“姬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