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汪妈妈以前也经常给两个双胎儿子在额头上画这样的避邪符,季妈妈和汪妈妈果然和坊里的传言里一样,都是南九州出身的村民,当年,汪妈妈因为犯神的大罪被驱赶出了村子,凄凉地带着两个刚出生的双胞儿子逃到了沼泽小渔村。

她的老寒腿如今也不犯病了,提着裙子就冲到了廊道前,还不等她爬上廊道,小蕊娘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把扶住了她,笑嘻嘻地道:

李先生一边腹诽着一边觑着她,她一张皱纹初生的脸庞,还看得到两分的姿色,只要一看眉眼,任谁都能知道她年轻时的泼辣。

“云哥,咱们寨子外面的铁箭树可比这更高一些呢——”

两国几乎所有的公文往来,包括援救对方国民海难事件,收留、遣返对方国民和海船事件,商定双方合法商人资格事件,还有双方商人、僧侣们受命传递国书事件等交往,扶桑都是以专管外交部门的太宰府的名义来传达的,而后再转到平安京城。

求亲被那季氏女子坚拒后,据说两个玉镯子直接被她砸碎在了唐坊的季家院子里……

“秦大人,听说大人这一回进京城面圣,出任副使之职时,那箱铜镜也运进了大理寺,而大理寺的主官恰好又是江浙出身的进士,大人省试时的座师,想必大人一定是去见过那箱证物了,可能给本官说一说真假……?”

“大人看来对这案子万分关切,想必是官家在召大人奏对时有过提点了?”

平安无事的楼云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当然不会把老天爷的事情怪到他们身上来,反倒是泉州陈家的纲首陈洪可没这些讲究,咬着牙要报这一箭之仇,就拿公厅间里的十二枚铜镜作了引子。

“这几年你帮我用些心,将来官家召我回京城,本官便替你改了户籍,带你离开,临安城无人知道你的出身,你若是有看中的好亲事,我也能替你办妥,你日后过些安定日子。”

说话间,楼大急了些,满嘴“你你我我”了起来,虽然被楼云的眼神吓了回去,然而他眼角瞟着旁边垂头不语的林窃娘,还有她微微苍白的侧脸,他仍是鼓足勇气,结巴道:

但看到她这张冰冻的脸,他就知道,昨夜他虽然使尽了讨好的招数,说尽了花言巧言,好不容易上了她的床,她平常也给他几份好脸色,但她心里想给楼云做侍妾的念头还是没有断。

季青辰没有止步,而是提裙步入了货栈大门。

楼云自语着摇了摇头,也不理会骏墨,只是皱眉在画像前踱步。,

而筑紫港一带延绵百里的鸭筑山山脉,统统都是驻马寺的地产。

“以小人看,大娘子如果和陈家已经订下合契,一定能引国使进扶桑,与其让他住在鸿胪馆,还不如请他往唐坊入住为好。”

“只怕还是江浙海商明知道三天前有台风,故意不提醒陈家,让国使带来的五条福建海船在海风中和船队失散了——”

她继续道。

他谨慎回答着,并不怕她追问,王世强虽然下了贴子,在开京的季辰龙老老实实却是一直在读书,踏踏实实保养身体,绝没有和那胆敢对长姐悔婚的王世强有丝毫联系。

她已经知道,现在向她质问的人是宰相府中的门客幕僚王世强,是明州楼氏的丈夫王世强,而不是当年与她心心相印,无话不谈的爱-侣。

而凹镜和凸镜的物理原理,却是她找回二郎后,向他解释近视眼时,说给他听着。

她不可能忘记。

“我缺钱,所以我还是跟着僧官去收粮了——”

“我这才知道,每年扶桑的春秋日祭,鸭筑山方圆百里的扶桑男女都会聚集在一起,在祭日的三日三夜里,不分血脉远近,不论纲常伦理,都在树林黑暗中随意交-配……”

王世强慢慢收信回袖,他在一边听着,也明白她当初答应嫁回大宋,说好要带几百户上千人的工匠作嫁妆,其实也就是带着这些北方逃出来的汉人工匠去明州城的意思。

为了做生意,三地的大宋海商几乎是人手一卷,免得临到头来认不出贵人,耽误了生意。

她把王世亮的贴子收入袖中,终于还是让季洪退出了五步之外,让他逆着海风,听不清他们的谈话,才向他缓缓而道,

“什么贴子?”

“听王纲首的意思,停船不进的命令应该不是你下的,难不成外面那九十八条江浙海船和五条福建船,如今都不把王纲首的话当回事了?”

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里的自己,也曾经这样有着蕊娘这样小小的灵俐,比她还要天不怕地不怕,十三四岁初中毕业就敢在父母的安排下,跟着老乡从山区的贫瘠家乡走出来,到沿海城市的工厂里去做女工,为的就是寄钱回家供哥哥读大学。

只要他收了这些彩礼,不仅是造船,他虽然在大宋已经娶妻,也愿意马上以正妻的礼仪与她在唐坊成婚。

“这又是做什么?”

她只能沿着海岸边,隔绝了扶桑内地的鸭筑山脉为方向,寻找着生存的机会,她和比她小一岁的老三季辰虎,合力用门板拖着体弱的二郎,流浪了十六天,终于来到了唐坊。

——唐坊。

这件事,不但是让三郎失了阿姐的欢心,连坊里的老人们也颇有怨言。

好在大娘子还是明白亲弟弟,知道他不是个能留钱的人,左手进右手出,自己有一碗肉还要分给南坊里所有的兄弟,他手上半分金砂都没留,南坊里的坊丁眼里更是只有季老三,再没有别人,里里外外铁桶似的,都骂是北坊里的人为了帮季辰龙做坊主,故意诬赖南坊。

眼看着两坊里互相对骂,为着将来的坊主之位又要开始火并,大娘子到底掏了自己的嫁妆,拿出一万五千两砂金叫三郎去补上的,但她心里如何想,只看她把季氏货栈给了季辰龙就知道了。

这要再惹出麻烦,大娘子出嫁后,三郎可就真别想继承坊主之位了。

“大娘子……大娘子既是查出了短帐,只管叫我那小畜生来打问,老婆子绝不敢求情的,还求大娘子明查。”

“我倒也是想打问来着,只是他这帐上处处都是三郎的私章,打着他问,不就是打着三郎的脸?三郎今年也是二十岁了,七月初七就应该是他的成年礼,我也管不了他了——”

她微微一笑,显然是早料到她会这般推脱,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事本也平常,是我没有替汪妈妈多想着。当初汪妈妈供他吃用比两个亲生儿子还好,三郎一直都没能报答。如今他有了些出息,帮帮干娘的亲儿子本就是正理,团儿、宝儿孝敬亲娘自然也是好的。”

汪婆子听得她口气不对,急忙就要辩解,团儿、宝儿虽然也在买兵器时,拿金镯子、金钏子孝敬了她,但三郎都是知道的。

更何况比起买兵器的款项,她贪的那可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零碎——不料得“啪”的一声,她又甩出了一本帐,再一次砸在了汪妈妈的面前,

“妈妈再和我说说,这河道上的分帐又是怎么回事?”

“大娘子!河道上的事,我老婆子是真真的不知道——”

汪婆子手忙脚乱又把这本帐拾起,匆忙翻看,手里药铺帐砸在了脚上,痛得她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