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婉语塞。的确,一开始那个男人拦住她的时候,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她打交道的人多了,音乐人、实习生、歌手助理、各种调音师之类的幕后人员,当对方说是史密斯的司机王明时,她马上就想到了以往那件龌龊事。赶走了一个史密斯,却蹦出来一个闻人梅,也着实让人闹心。

韦婉郁闷地拿出手机给林雅诗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今天晚点到。她做了一个电视剧的配乐之后,已经小有点名气,但依然在林雅诗手下做着以往的工作。她总是希望日子就能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可生活中总是横生枝节。

她幸福得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幸福。哪怕身边只剩下心爱的人,都仿佛拥有了世间所有。

韦婉花了好几秒钟的时间让自己的身体不再抖,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听着也像海浪声那么的遥远,含混不清:“……我愿意。”

韦婉走过去,在童思芸身边坐下,然后在她被氤氲的热雾染红的脸颊上一吻。

“为什么?那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你昨晚是和童思芸在一起的,对吗?”闻人梅露出微笑,轻声问,听在韦婉耳中,却不啻于毫不容的审判。

“嗯,因为有时候拍照什么的,不方便,就把戒指摘了。”童思芸越说声音越低,“我这就去把它戴上,以后不会再摘掉了。”

“婉婉?”童思芸对韦婉点了点头,语气尚算是平淡,隔着墨镜和口罩也看不出来她的表,“你来了,快进门去坐。”

韦婉看了他好几秒钟,大脑中筛选着她认识的同事朋友。她最近见的人太多了,音乐制作的同僚,十几个演员及其助理,还有电视剧的各部门工作人员,脸盲症作得很厉害,因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这人对她伸出右手,韦婉才恍然想起来,这家伙就是她除了韦达之外第二个上司,胡哲腾。

房门被推开了。是韩絮或闻人兰进来拿东西吗?韦婉不想管,那人却径直向床铺这边走过来了。

整整一个星期,韦婉都在不停地开会,和电视剧的其他音乐制作人沟通,和编剧沟通,和导演沟通,忙得整天马不停蹄。仿佛只有在不曾停歇的工作中,她才能彻底遗忘掉童思芸。然而童思芸的身影和她曾说过的话语却如同是漂浮在空气的灰尘,在每一个间歇都会倏然就窜出来,在韦婉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第二天早上,韦婉还是打着哈欠去上班。虽然爱方面进展不够顺利,不过好歹她还有工作,总不能饿死自己。

韦婉对莘晓嘉勉强挤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三个人一同走进茶馆中,侍应生将三人安排在一间不大的茶室内,便鞠躬出去了。韦婉坐在桌子一边,看到童思芸和莘晓嘉坐在另外一边,这架势颇像是谈判,想要笑,却更想哭,甚至想火、掀桌走人。

城市还没有完全浸入到夜色中去,她在街道上走着,周围人都行色匆匆,只有她徘徊在无尽的茫然中。她先到以前童思芸租住的地方去看了看,那房子早就搬空了,大门紧闭,落满了灰尘,童思芸并不在那里;韦婉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不知道该往哪找。

她最终给童思芸过去一条微信,告诉童思芸自己生病了,而且,很想她。等到凌晨一点童思芸还没有回信,韦婉伏在枕头上睡着了,睡梦中犹受了许多委屈一般。

闻人梅把韦婉带到一座大厦底下,然后径自拔了车钥匙下车。韦婉连忙一路小跑跟到她身后,闻人梅穿着一双高跟鞋,走起路来蹬蹬生风,韦婉疾走了几步才追上她。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二层,韦婉才现,原来在这座大厦里,有一家类似于私人会所的餐馆,内部装潢典雅,每一件精心摆放的器物上仿佛都写了大大的三个字,“我很贵”。

千年百年之后没人记得你,可是我记得;

敲门声和童思芸的话奇异地交织在一处,韦婉跌跌撞撞地朝着童思芸的方向走过去,那里应该是卧室的门口。她的脚步很急,却没有撞到任何东西,也没有碰到什么阻碍。

当常青戈走到灯光下,对着摄影师礼貌地点头微笑说“可以开始了”的时候,韦婉突然感觉自己被完爆了。常青戈身上的那件衣服虽然颜色和造型都比较夸张,然而剪裁精当,反而别具美感。韦婉方才只是错觉那是自己和童思芸的婚礼,此刻却更感觉和歌王常青戈比起来,她灰头土脸。

“你先试唱几遍,热热身。”监制对她说道,韦婉看着那个怪物一样的话筒,扶着头戴式的耳机,就像是感觉到童思芸的双手正笼罩着她一样,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演唱。

小雅录音录了不到一个小时,下午三点多就结束了。林雅诗开车送她回家,顺带跟韦婉打招呼说下班了,她可以回家了。韦婉站在大楼阴暗的走廊中,感觉到呼呼的北风从走廊一端的窗子里吹过来。

闻人梅正准备拉开车门下车,听到韦婉的话,动作顿了顿:“史密斯?哪个史密斯?哪国人?大概长什么样子?”

折腾了半天,最终童思芸放弃了,她对韦婉无奈地笑了笑,两个人继续正襟危坐听史密斯在那弹琴。韦婉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烦躁,史密斯到底是什么目的就直说,把她和童思芸大老远弄到这个地方,是要钱还是要别的,光在这弹琴顶什么用,而且弹得还不好。

韦婉愣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这人是谁,失踪两个月的杨景明。杨景明瘦了一大圈,连眼窝都陷了下去,杀马特的型也理成了小平头。韦婉心里一咯噔,几个月不见,这家伙该不会被什么传销组织犯罪团伙吸纳了进去吧?她和杨景明对视着,杨景明的眼神隐藏在车内,她看不清楚。

“不生气了?”韦婉还在愣神,童思芸凑到她耳边轻轻问。热气扑到皮肤上,韦婉缩了缩脖子,和童思芸带笑的眼睛对视着。韦婉突然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如此神经质地患得患失?

“思芸,我收拾好了。”韦婉笑着走去,语气极尽肉麻之能事,一把拉住童思芸另外一只手臂,柔缱绻又不乏铿锵有力地把童思芸从闻人兰的魔爪那边拖过来。

“我本来是想要跟你道歉的,昨天晚上我的心魔几乎要控制我,让我做出一些会伤害你的事。我瞻前顾后,怕你变心,怕你误会,怕你离开我……”童思芸轻声说,一手便整理着韦婉被风吹乱了的衣领。她的指尖冰凉,不经意间触碰到韦婉的皮肤,让韦婉感觉像是被很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一般,“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匆忙离开了。我在想,也许我冷静下来,就会回去,好好跟你解释,但没想到你就这样忽然出现了。真好,你没有离开我。”

这堆东西里没有车钥匙,童思芸拿走了车钥匙,说明她是开车去了一个什么地方。她会去哪里呢?韦婉撑着额头思考了一会儿,才现自己对童思芸的了解原来比想象得要浅薄很多,此时此刻竟然想不出来一个童思芸经常会去的地方。

小雅认真地拉着琴,窗外的光落在她半边脸上,如同另一个世界搭建的舞台,除了两个名字都叫林雅诗的女人,旁人皆被排除在外。小雅偶尔侧过头,“看”向林雅诗这个方向,对林雅诗微笑,林雅诗也就回以无比温柔的微笑。在这样的况下,韦婉觉得连呼吸声稍微大了一些,都会很不和谐。

无人住无城,无城失无心。

登机时间到了,韦婉拿着登机牌找到自己的座位,她是靠窗的座位,但是相邻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那人摘下墨镜,用湛蓝色的眼珠凝视着她微笑,韦婉脑袋轰得一声变大了,这洋鬼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好,是童小姐吩咐我送你去机场的。”司机礼貌地对韦婉说道。韦婉扫了一眼那车,是辆银灰色的梅赛德斯奔驰。既然童思芸安排了车送她去机场,为什么就不能亲口与她道别?韦婉闷闷不乐拉开后座车门上车,这时候才现副驾上还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那人戴着墨镜口罩和棒球帽,看不清楚脸。

“我一直都很想你……站在舞台上,或者是和那个人摆拍的时候,我想的都是你……”童思芸喃喃地说着,声音含混,带了哭腔。便是在一瞬间,韦婉就决定原谅童思芸,无论童思芸之前她如何焦灼地等待童思芸的回信,或者如何嫉妒她和常青戈的种种互动,她都不再计较,因为此时,童思芸就在她的身边。

说罢,时怀仁就挂了电话,韦婉听着那头嘟嘟盲音,愣了半晌,也想不明白时怀仁这个电话到底想要表达个什么内容。

尽管知道只是共同演唱歌曲的普通合作而已,韦婉还是抑制不住心中忽然腾起来的熊熊怒火。

“那……这样,你看啊,我当你男朋友行不行?”杨景明嬉皮笑脸,“我跟你哥是朋友,都知根知底的,你杨哥我也不是坏人,你看这事……”

杨景明将吉他背起来就往门外走,和韦婉擦肩而过时,才顿住脚步:“你是……韦达的妹妹吧?”

第二天清晨,两人驱车离开。回到x市时是上午十点,童思芸顾不上休息,开车直奔市区中一家美店。她停车时,一边拉起手刹,一边转头对韦婉说:“我说过要带你好好打理打理头。”

韦婉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童思芸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婉婉,还有一个星期才动身,我带你出去玩吧。”

“别这样,跟小狗一样。”童思芸把韦婉的头推开,将面包片捡起来,继续专心涂着蛋黄酱,除了脸上有些红,并不见别的异常。韦婉也不介意,顺势就躺在了童思芸的大腿上,太阳光迎着脸面照下来,让人睁不开眼睛。韦婉闭紧了眼睛,心中默默数着,果然数到三声的时候,她感觉到童思芸俯身去吻她。童思芸的长梢垂到韦婉脸上,像是织出来的一张无法逃脱的网。

韦婉嗯了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说白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又不是生离死别,可是韦婉心里就是堵得慌,不知道是因为热恋就这样还是她矫,听说童思芸要去北京之后,她只想大哭一场。

“韦婉小姐和思芸是朋友?”等待上菜时,时怀仁小心翼翼地问童思芸,目光在童思芸和韦婉之间游来荡去。韦婉估计他已经现了自己和童思芸手上的戒指,只是再度确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