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迟迟不前,瘐沉恼了,他高声喝道:“你这店家是怎么回事?来了客人,怎地不理?”

“那好!”开口的周十一郎周振,只见他双手一拍,露着白牙笑道:“把乐器带上来,请姬小姑挑选。”

和以往一样,姬道先是涨红着一张脸,再挣扎起来,可他也没有挣扎得多厉害,一边扭着身子,一边还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向姬姒看来,只差没在脸上写上“再来一次,我还要”的字眼。

他只是一笑,那少女便已痴了,她羞红着脸乖乖地站在谢琅身后,阳光映照下,这一前一后两人所站的地方,都似乎添了几分光辉。

“姓姬?”与谢琅一样,陈奕之也挑起了眉,他咧着一口黄牙笑道:“姬姓如今可不常见啊,原来小姑乃是黄帝之后。”

就在姬姒不解地站了起来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自家庄园大门被人强行闯入,几个趾高气扬的婢女簇拥着一华服妇人浩浩荡荡而来。

另一个世家子也站了起来,只见他朝着姬姒持手一礼,感慨地说道:“是我等眼界狭小,竟不知荆县藏龙卧虎,小郎小小年纪,却已如此博学多才,实是让人叹服。”另外几个世家子也站了起来,朝着姬姒说道:“小郎才高,我等惭愧。”“我等不如小郎也。”

驴车入了庄园。

在这种表面和谐又平静的气氛中,一晃十几天过去了。

那白衣贵族名唤谢琅,是陈郡谢氏的嫡子,是个位胜王侯的顶尖权贵,而且,他还睿智无比,庙算无双,就是性格风流了一点。

几个壮汉扑向了卢子由,“卢公尚在,我等总算有面目去见谢郎矣!”“刚才千钧一,真是骇破人胆!”“卢公无恙,当真是荆州之喜!”

卢子由年约三十岁,五官清癯,宽袍大袖,于夜风吹拂下飘然有神仙之姿。

看了眼戴着面纱缓步而来的姬姒,又看了一眼黎叔背进来的那一百斤重,充当钱银的栗米,六十来岁,面目黄瘦的老巫祝黄叟端起表情,老神在在地说道:“尔等找吾,不知何求?”

姬姒猛地晃了晃头,哑声道:“我没事。”

完成了这些动作后,姬姒便把罗大头的事抛到脑后。

第二天一大早,郑府派人来了。

事实上,在姬姒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郑府已派了两波人过来。

坐在客厅里,姬姒接待了这个郑家的管事。

管事约摸三十六七岁,是在郑府呆了多年,这也意味着,他是看着姬姒长大的。

几乎是姬姒一落坐,这管事便一边喝茶,一边用着失望的语气说道:“阿姒,你父母过逝才不到一年,你就变得这么让人失望了。”

他说道:“我家夫人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句掏心窝子话,她就是对自个的嫡亲女儿,也没有对你这么好。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那天当着贵客的面,你招呼都不打一个,袖一甩就走了,你的教养呢?你的礼仪呢?奶母也是母,你的孝道呢?”

听到最后一句时,姬姒差点失笑出声,她连忙低下头掩饰,心里忖道:算了,我得原谅这些大字也不识几个的“读书人”。

郑府管事继续说道:“夫人和大人都非常生气,阿姒,我这次来,是带你前去请求两位老人原谅的。”

说到这里,管事站了起来,对着跟来的两个高大婢妇命令道:“来人,把姬小姑请上车!”

于是,这两个如男人一样强壮的婢妇,便向姬姒走来了。

姬姒暗叹一声,站了起来,笑道:“不必了,我自己走吧。”说罢,她老老实实地跟在管事身后,朝着门外的牛车走去。

这就是姬姒一直忍耐,郑家可说是仆,她却不得不虚与委蛇的原因。这个时代,每个豪强地主贵族都会在庄园里养一些护卫,用时人的说法,这叫部曲。这些部曲,平时可以保护庄园防备劫盗,出门也可以行护卫之责。便是姬姒,孙浮瘐沉等人也是她的部曲,只是姬家太小,她的部曲只有十几人,而郑家那样的豪强,部曲则有一二百人。

牛车行进时,车外,管事带着责难的喝问声还在传来,“阿姒,你在县里不是有两间米铺的吗?怎么变成庄家的了?”

姬姒心想:他们果然想过,要通过为难米铺的生意来给我教训。

牛车里,姬姒微笑着回道:“哦,是那样的,庄家说是想买,我就给他们了。”

外面的管事冷哼一声,教训她道:“阿姒,你年纪还是小了,不懂事啊。买了米铺,你那一百五十亩田地,能有什么用?养得活一家子吗?”

姬姒垂眸抿唇,暗暗想道:我就是要卖了那两个铺子,省得你们动不动拿它来拿捏我!

过了一会,管事的声音再次传来,“阿姒啊,你知道这一次,夫人为了你的婚事,费了多大的力气吗?不说别的,如周玉郎君那样天人一样的人物,就不是随随便便出现的,他是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刻意引来的。这样天大的富贵,这样天人一样的夫婿,夫人和大人没有给自己的女儿,而是介绍给了你,这是多大的恩情你知道不?”

姬姒听到这里,生怕自己失笑出声,连忙以袖掩嘴,她在心里想道:真是人至贱则无敌。这种谎言,他们也敢信口扯来?周玉那些人,看待郑氏众人时,明明如看泥土粪堆般不屑。

要知道,那一天里,她的直觉便告诉她,她要是太给郑氏面子,只怕连她自己,也会被周玉低看五分!

同一时刻,郑氏庄园。

郑夫人自那天姬姒拂袖而去后,便一直有些恼怒,连带的,庄子里的婢仆奴隶也人人自危。

特别是她连派了两波人都没有请来姬姒后,郑夫人的火气就更大了。

这一天,她派出管事去了姬府后,便一直半闭着眼,站在她身后的婢女,那是捶肩都捶得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夫人。

这个时代,不但王朝更替迅,上至王公下到庶民,也是命如蝼蚁。荒乱之世,自有荒暴之人,一种竞相奢侈的攀比之气流行上下时,还有一种残暴之气无处不在。便如,前朝那个与王恺比富的石崇,他用美女劝酒,客如果不饮便杀美女。而那个脸不改色看着石崇连杀了三个美女的王敦,因为那一句“他杀他的人,与你何干”的话,甚至被许多人赞许。有所谓上有所行下有效焉,许多突然暴富的豪强,他们或许没有底气与士族比试富贵,可比试残暴,他们是绝对有能力的。

安静得没有人敢。。。

喘气的厢房内,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母亲。”

却是身材瘦长,面目清秀笑容可掬的郑况来了。

看到这个最疼爱的儿子,郑夫人的唇角不由浮起了一抹笑,而她这一笑,众婢同时松了一口气。

郑夫人微微欠身,朝郑况笑道:“我儿来了?快坐。”

郑况在郑夫人的对面坐下,他端过婢女递上来的茶盅抿了两口后,说道:“母亲,孩儿派去打探的人回来了,他们说,周玉等人,确实是建康人,而且在建康名声很不小。那个周峦,听说还是什么将军,周玉则以才高著称,听说当今公主都有意招其为婿。”

听到这里,郑夫人惊了,她腾地坐直,奇道:“这样的儿郎,为什么相中姬姒一个孤女?”

郑况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儿也不知……儿只知道,这周氏四兄弟,在建康颇有才名也以美仪容著称。”

说到这里,郑况突然命令道:“都退下去。”

等到所有婢仆都离开后,郑况凑近郑夫人,低声说道:“母亲,这几日里,周玉三番四次向儿打听姬姒的情况,态度极为端肃。儿以为,他只怕是真的想娶此妇为妻。”顿了顿,郑况压低声音又道:“儿这两日再三寻思,心里总不安妥。母亲,姬姒这个小姑,年纪虽然小小,那城府可深得很呢。不说别的,就说咱两家这些年来,何曾断过来往?可是在这个月之前,谁听说过姬姒是个多才多慧之人?还有,这次她在几位周郎面前对我等如此无礼,只怕也是有些用意。”

不等他说完,郑夫人便咬牙冷笑道:“儿说得不错,母亲也真是走了眼了,这么多年了,眼底下藏着个大才女,竟丝毫不知情。”想到那一天姬姒在贵客面前的张横,她更是恨得额头青筋横露!

郑况打断了郑夫人的臆想,轻声又道:“儿思来想去,觉得姬姒那个小姑,只怕她前脚进了建康,得了周家的大富贵,后脚就把咱们这穿针引线之人抛到脑后。所以儿今日与那周峦聊起姬府时,便跟他说了,那姬姒,还有一个双生兄长,只是当时恰逢姬氏仇人追杀,姬姒的父祖,便把她那双生兄长寄放在一府人家,我还对周峦说,这些年来,姬氏的那个仇人一直在盯着姬府,所以姬父一直不敢把亲儿接回来,便是姬父姬祖,他们的死也都不是意外,而是被仇家所杀。”

郑况强压着兴奋的说道:“母亲,也不知那周峦调查到了什么,儿这话一出,他居然马上就信了,还说了一句“原来如此”的话。而且,儿子曾经以为,儿子这么一说后,他们娶姬姒之心就会淡去,哪知那周峦的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松动。”

郑母听着听着,先是不解,转眼她明白过来,“我儿,你杜撰了这么一个人物,难道是想找什么人冒充不成?”郑母越想越兴奋,竟腾地站起来,说道:“这样好,这样安排好……姬姒那贱货既然不可靠,咱们就安排个自己人进去。我想想,如果我的儿孙成了姬姒的亲兄,成了建康周氏的大舅子,那岂不是说,他可以借助周家的势力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了?我儿我儿,这事如此处理巧妙的话,那我郑家,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转眼,郑母问道:“这事,跟你父亲说过没有?”

提到郑父,郑况有点丧气,他低声说道:“父亲有点犹豫,可我话都放出去了,他便说了一句“也罢。””

郑夫人一挥手,道:“别理你父亲,母亲便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兵荒成乱了数百年的时代,百姓们的识字率,还不到百分之一,甚至这百分之一中,还有一部份是工匠之类。郑夫人虽然能干,却也只粗识文字,而郑父虽说读了几年书,却也只是略有见识,至于郑识,论真实水平,也就是个粗通文墨的程度。

知识的浅薄,加上没有几本藏书,没有智者点拔,对这一家人来说,能想起目前这个计策,那已是绞尽脑汁动用了全部智慧的结果。真说起来,不管是郑父还是郑母,都不知道眼下这个主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