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两口子又操心起娃娃的婚姻大事,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富顺的双手不知道怎么放置,极不自在地垂在双腿外测。这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如果没有湘瑜,他一定会爽快地答应,这不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吗?

富顺把老太太生前的财产整理了一下,不多不少,刚好两千四百四十四块。这里头有两千块钱是谢家赔偿的,其余的是她做“神婆”的时候攒的,还有刘永翰拿的。

淑芬哭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又从被窝里起来,把那两本夹着金银花的日记本撕得稀巴烂,然后蹲在地上继续哭。

“应该要来的,他带我小妹来看闹热。我是送我干爹,来得早点。”

可是那些浓妆艳抹又穿着戏服的演员们,个个看上去都差不多。先是一个白面书生出场,在上面又说又唱好一阵,富顺以为那个是干爹。不一会儿,又出来个差不多模样的白衣神仙,后边跟着个文质彬彬的童子。听旁边懂戏的人说那个神仙是吕洞宾,凄凄惨惨哭了半天,大致是神仙受了什么魔咒,祈求这个凡人救救他。富顺又觉得这个才是干爹,一点天仙的模样都没有。

杨拝子正用一个竹耙子打理着竹叶,他要把这林里的竹叶耙到一块儿,干的用作柴禾,湿一点的在地坝外头熏起一堆烟火来。这也是石桥家家户户的新年风俗。门前的烟火既驱赶“年兽”,又预示红红火火。

刘永翰一路转车问路,终于在腊月二十九到了杨家湾。富顺在井边挑水,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丢下桶一口气爬到了猫儿山顶。

聂仁昊一肚子窝囊气,在林木乡政府的院子里破口大骂。他不是没有长远眼光,只是那发出来的电,能像那河水浇灌了土地,哺育了人畜?他苦口婆心给村民做工作,好不容易平复了农民的情绪,这他娘的倒好,组织招工考试的时候,他林木乡连个通知都没得到!这些都不说了,就因为那个大肚子领导要来,摄氏零下的天气,让这些农民去哪坝子里站着?谁他娘的愿去去!最好下场大雪,把路给他封了,河面也结了冰,让他发电!发他娘的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肝肠寸断,让一旁的淑芬和富顺也泣不成声。富顺多么害怕多看一眼这个可怜的老婆婆,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女儿,和他一道离开了这里,而今也杳无音讯。

进入被告人最后陈述的时候,国强看了看不远处的家人,他多么期望能看到他最对不起的妻子,还有小海棠呀!除了满满的悔恨,就只能等待着奇迹的出现。他记得律师的话,如果有人能够证明他说的那些话,他的量刑才会明显减轻。可是那个唯一的证人,可能永远也不会出庭。

“七叔,我昨天晚上坐车回来的,在酒店门口碰到你……”富顺把昨晚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仍然迷迷糊糊的杨泽进这才把断掉的片儿续起来。

脸色发白的湘瑜紧紧地靠在富顺的肩膀上,那是一个多么坚实的后背呀!在富顺快速的脚步里,湘瑜闭着眼睛感受初夏的凉风。但剧烈的疼痛很快打破了这种安静,湘瑜顾不得什么形象,在富顺的后背嗷嗷大哭。

淑芳抱着母亲,哭成了一团。那个抱着孩子的秀莲已经骂晕了过去,闭着眼睛的小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母亲的怀里呼呼大睡。

他已经十来天没见着孩子了。杨桂勇在谢家坝的垭口有个赌窝,不知不觉,国强也成了那里的常客。媳妇儿孩子不在身边,他更是每天往垭口跑。昨天,他爹和大哥跟踪到那里,把赌窝掀了个底朝天,杨桂勇二话没说,丢出了八百块钱的欠条,让老石匠还钱,谢经峰差点没昏死过去!

“那你先去吧,这书怪沉的,我先给你提着!”广文期望通过传达室的人来确认一下。

淑芬把刚刚抓起的一把青草又放下,轻轻地抚摸着它坚实的额头。这个上千斤的庞然大物,在农村一个普通家庭,绝对比得上两个劳力。可而今,辛苦了一辈子的它,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至于何种方式,它全然不知。

他尝试着不去理会那些莫名其妙的议论,就像在每个教室的角落一样,他试图把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可这个“天才”十五岁的心灵,和同龄人没有任何两样,在群居环境中想要独处,那是多么困难呀!

“那算个啥子事情,没得问题,我回去和我娘还有我婆娘商量一下,过几天就给你回话!”

“你来说,我来说,你家猫儿喂几个?

还没反应过来的富顺揉了揉眼睛,看到李湘瑜正把他刚刚演算的过程一步一步地摘抄上去,然后大步流星地回到座位上。

杨泽建故意把自己的背篼往国强的箩筐边挪了挪,如法炮制地顺手牵羊,丝毫没有把过往的路人放在眼里。

“如果我留在江云,过几年你会娶我吗?“

“有啥子好说的,你一个大男人还把她没办法?我看你就是个猪脑壳!”

“她是……我姐!”

“好,今年我先试一下,淑芬,你那个合同不作数,我和聂书记重新签,先搞五十棵来栽起,明年要是能结果,我们就把这房前屋后的自留地都栽起!”

桂英一怔,脑子轰的一声,头顶的灯泡幻化出星星点点。“富顺,我……我没有!”桂英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已经下到床下来的。

富顺嘟囔着嘴跟在后边,刘永翰快步跟上,看看富顺,猫着腰问道:“她爹是做啥子的哟?”

“你要听真实的还是神话的?”

“我先来!”聂仁昊一只手揪住猪耳朵,另一只手顺势提溜起猪后腿,塞进了球台下的猪笼子里。

……

“是呀,就算二百斤,你宰杀了,除了下水除了毛,瘦啦吧唧的空壳壳,像样的腊肉也烘不到几块儿!”

授课的老师们是省农科院的教授和地区农技站的技术工人,参加培训的主要学员都来自六个乡镇下的各个村组,上到六十多岁的老农民,下到十三四岁的小娃娃,一百多个人你一团我一团地散在礼堂不同的角落;叶子烟、纸烟的烟雾呛人地在空气中弥漫,把偌大的礼堂装扮成“污浊的仙境”;叫骂声、抱怨声从不同的角落传出,汇聚成嘈杂的噪音。六个乡的农业副乡长、农技站站长也作为学员参加培训。

富顺也在反复地思索这个问题,甚至专门为此给淑芬写过信。他再次萌生上学的念头源于半个月前去了一趟李翔伯伯的家里。

“不是在你家住吗?你下午还说明秀床都收拾好了……”

淑芬的心潮澎湃着,汹涌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热泪。他为父亲的伟大骄傲着,为那些台上的模范激动着。和大礼堂的几百人一起,起立为英雄鼓掌!

贵宾姗姗来迟,并没有立即入席,对这仓库改建的“宿舍”视察了一圈。“老刘,我提两点意见哈!第一,你消防设施还是不到位,明天你去消防大队领几个灭火器回来,防范于未然;第二,厕所应该再大点,你这么多人,一定要粪便入坑,不要像在桥底下,居民都怨声载道,最关键是预防传染性疾病!”

“哎,怪不怪都要做检查!算了,和你扯不清楚,还好你没得啥子事!”小王知道,军人出生的李所下达的命令,绝对是军令如山!

“差不多,反正每天都有货!”

“也不全信,人家也要调查嘛!现在姓马的那狗杂种一口咬定是我调的包!我开始也火冒,李所长还是比较相信我的,老子再憨,也不得自己掉包,自己又把它烧了嘛!调包公粮和烧毁公粮不是他娘的一个性质?何况他粮站的人看到老子们扛的麻袋,才放进去两个多小时,老子从天上调兵遣将也调包不到这么快嘛?!”

“叔叔,这是我的包包!”富顺有些激动地去抢夺过来,点了点里面的书籍。“叔叔,里面还有一百多快钱呢?”

父要考虑生活计,吃苦耐劳费心机。

“桂英姐……我……我和你说个事呢?”

“顺儿呀,我晓得你这家伙想啥子!你是怕我把你留住,其实叔也没那么贪心,我就觉得我们之间是个缘分,叔有时候真把你当儿子,哎,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也罢,你哪天想走了就走吧,我不留你!”刘永翰抢过酒瓶,把那并没什么酒劲的桂花酒全部咽了下去。

“刀疤刘”万万没想到自己筹划的“惊喜”适得其反。站在码头看着那些进出港口的船只,反思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桂英莫名其妙地看着富顺离去,笑嘻嘻地对“刀疤刘”说:“别管他的,刘干爹,他就那副德行,明天就没得事了!”

这乡镇一角的卫生院,比起谢家大院简直是天壤之别。从这份简陋已经可以推断他的医疗条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的妇产科医生的卫生院里,都是些吃供应的公家人才来住院!

本来美好的一天,突然黯淡了下来!

“顺儿,我不用你感激不尽。你小子有福,这些年我啥也没存下,赶上了好政策,受了一辈子窝囊气,没想到到头来还捡了个大撇脱。”“刀疤刘”一边说一边又站起来,从桥梁底下取出一串钥匙,“拿去,这房子老子就是给你留的!”

桂英这才听明白,这刘大叔对富顺再好,他也一心想要去找大哥,那个烂泥沟的刘大哥才是他真正的大哥!这个眼看就要实现生活梦想的女孩瞬间多么失落呀,昨天晚上做梦还和富顺一起住进了这城里的大房子呢!看着这个落魄的棒棒,可能没有诱惑能够阻挡他的方向吧?

“眼熟,认不得……”“枯井”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先坏了规矩——那不是那天下狠手的那两姐弟吗?刘老大给歹徒松了绑,这混蛋一下子跪倒在地,给刀疤刘陪着不是,又主动跪倒富顺和桂英跟前,“我的小祖宗诶,都是我的错,你大人莫记小人过,我该死……我该死!”混蛋一边铲着自己耳光,一边磕头。

桂英也想少背点,但每次看到离他不远的这个小个子挑着东西步履维艰的时候,她都又鼓足了干劲继续着。她在竭尽全力帮助富顺实现他的梦,更在努力地实现自己的梦。看了看身上这套“高档”的衣服,她的梦也近了——桂英想着。

c市的这个夜晚依然热得让人发毛,富顺和淑芬在其他“棒棒”的帮助下找了一处住所——不过是和其他人一起蜷缩在江边的桥洞。桥洞进行了“合理”的划分——一大半是“男区”,一小半是“女区”。这桥洞的管理人是刀疤刘,头上一个大刀疤,恶狠狠的样子——他的地盘要“阔绰”得多,一个人占据了桥头的一孔小洞,还有一张像样的凉席。

这个操碎了心的母亲,自从淑芬从大姐家回来之后,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再把宝贝女儿气跑。并且,他听淑芳讲,二姑娘已经勉强答应和富顺成亲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