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了燕文灏那双幽深的黑眸,慕子凌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便瞬间敛起了本来存在眼底的忧虑,恢复成一片淡然。

彼时的临月宫内,除了一个自小伺候贤妃的乳娘外,就只有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伺候着,人烟稀少,十分冷清,但贤妃自己却非常满意。

这会儿,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去理智,连基本的顾虑都没了。

跪在阶下,燕文志低着头,迟疑了一会,语气里带着些许委屈,小声回答道:“儿臣因昨日连夜抄写‘策论’,今日才起得有些晚了。”

走至燕文灏跟前,福全向他行了个礼,恭敬道:“殿下,如今已经寅时过半了,陛下卯时三刻便会开始朝会,现下,您需要快些了。”

保持着这个姿势,慕子凌一直这么发呆许久,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双眼太过疲劳,变得干涩不已,才终于回过神来。

抬头看了一眼谢景钰,燕文灏勾了勾唇,唇边溢出一抹充满苦涩的笑意:“景钰,陪我喝酒吧。”

如今,燕帝年仅不惑,还十分年轻,虽然这几年来,疑心越发严重,但是朝局仍旧十分稳定,部分官员都是尽心尽力,百姓也安居乐业,关外的外族,更是轻易不敢进犯。

听了话,落雨迅速将刚才表露出的情绪全部收起,之后就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开始对燕文灏禀报。

谢景钰微笑着,他点点头,“是我,三年前我不告而辞,还未跟认真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如今又再见,终于能跟好好你说句谢谢了。”说完,他又抬手,深深地对慕子凌作了一个揖。

对于陌生的人,燕文志自然不会忘记去查探一番,以确定对自己没有威胁。

燕文灏如果要去争那高位,势必需要借助各方势力,倘若武将有景琛,那么文臣必然也要位高权重之人,唯有如此,才可以与三皇子和五皇子稍微抗衡。

他家公子先前中-毒才好了没多久,本就身子不好,如今又不知为何吐血昏迷,如果是可以,他真想代替公子来受这些罪。

那时慕子凌尚且只有八岁,还只是一名年幼稚子,无论是笔法或者力道,都因着年纪太小,有所限制,这画,自然称不上好画。

站在车外,福全小心翼翼道:“殿下,慕府到了。”

这道圣旨上所阐述的内容,第一是让燕文灏至明日起,恢复每日的早朝,不得再缺席,第二,便是将前礼部尚书李泽章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的案子交给他主审,并命刑部还有大理石协助其审理,而人选,可由他任意指派。

若不是因为他的自私,被仇恨蒙蔽双眼……如今的慕子凌,便不该是这般模样——不必被困在宫中,一身抱负无法施展,也不必以男子之身嫁于自己,被天下人耻笑。

说到这里,燕文灏停了下来,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慕子凌的掌心,抬眸看他,“这场战役,谦和知道吗?”

沿着这条长廊,慕子凌缓步行至书房,他推门走进去,一抬眸,便看到了挂在墙面上的,自己先前所作的画。

小心翼翼地往燕文灏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自家殿下并未注意到他们,于是福全垫着脚尖,往裴御医的方向轻挪了两步。

“……”

首先便是案件出现的十分蹊跷。

“只是告诉谦和一些宫内趣事罢了。”

既要娶一名男子为妻,又需要借助朝中一方势力,燕文灏便考虑将二者合二为一,于是,他想到了慕子凌。

德贵妃与三皇子对立而坐,他们中间的矮桌上,放着一壶清茶,此时热气袅袅,散在空气中的茶香鼻尖可闻。

此人罪行可谓罄竹难书,按照律法,其罪当诛!

沉默一会,谢景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那我改日再来找你。”

燕文灏笑了笑,只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他冷着声,仔仔细细的,将自己安排的所有计划都跟谢景钰说了一遍。

看着他,慕子凌眼里流露出些许愧疚,他忍不住问道:“殿下,你可还好?”如果不是要陪他回家,燕文灏不会再难受至此,他本来已经好了许多的。

见她站着不动,慕言只好上前,出声提醒:“夫人,请您回房吧。”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言。

此时,一幅画已然在纸上成型——

他怎么能不吃惊?

他继承了德妃的容貌,一张脸长得极好看,只是过于阴柔了些,而他这般眼中含笑望着封言的模样,让封言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将手上的茶杯用力丢置在地上,燕文志的语气激动无比,又带着强烈的怒意,一双眼睛瞪得浑圆,让他的脸看起来扭曲无比。

走了几步,燕文灏停下脚步,他背对着慕子凌,表情淡漠,但语气依旧温和:“谦和,若是你想看书,便让多元带你去书房吧,我整日待在凌霄阁内,闲来无事,便收集了许多书籍,种类繁多,你应该会喜欢的。”

燕帝闻言,连着笑了两声,然后又反手握住德贵妃的手,在她的手背轻拍了几下,“爱妃说的是,那就不提这扫兴的事了。”

“不疼。”慕子凌已经转回脸,此时正垂着眼眸,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燕文灏。

一时之间,凉亭内安静无比。

听完福全的话,燕文灏也挑了挑眉,他看了看李贺,问:“你便是五年前用祖传古方救我一命的那个大夫?”

相比于慕子凌的纠结,反观燕文灏,倒是没有丝毫不适应的模样。

看到这个反应,燕文灏眯了眯眼睛,然后又仔仔细细地盯着慕子凌看了许久,直到看到一只有些发红的耳朵,这才收回视线,只是眼神带上了一些若有所思。

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慕子凌神情有些复杂,纵然早早地就下定决心,但真到这一刻,他的心中依旧忍不住生出了一丝茫然。

阿临的眼睛还红肿着,显然昨夜并没有休息好,但是神情却已经不似以往,就像是一夜间长大了不少,慕子凌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从师父交代他的那日起,他就一直将燕文灏视作自己的亲弟弟对待,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燕文灏看他神情困倦,也不再继续逗留,何况他本来就在装‘病’,若是到了这个时辰还精神奕奕,没有半点劳累疲倦的样子,有心之人必然会起疑心。

“无妨。”燕文灏换了个坐姿,语气淡淡的:“我再多坐一会,看看谦和能否醒来。”

因此,要想在短时间内分出棋局胜负,实在不易。

慕子凌的目光闪了闪,他沉默了许久,而后终于伸手,拿起一块杏仁酥放在嘴边,缓缓咬了一口……入口的杏仁味让他忍不住紧紧地皱起了眉。

燕文灏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病了,需要一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男子。”

“您别担心,我的身子已经无碍,受得住的,何况二皇子身边有随身太医,不会有事的。”慕子凌还记得,上一世,自己每每入宫见到二皇子,都能看到他的身边有三四个太医跟随着。

虽然这话是在问慕言,但慕纪彦的目光却是先扫过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徐梓棋,而后落在一直跪在地上安静到诡异的薛嬷嬷身上,若有所思。

见状,慕纪彦也不强求慕子凌回去休息,他转回头,而后看向被五花大绑的王奇,神情严肃,语气冷冽,“你便是王奇?”

慕子凌从凉亭走过来,见王奇被侍卫押着,看到自己的时候,眼底有明显的震惊,看到这样的神情,慕子凌就知道,这名叫王奇的下人,一定就是下毒的人。

见状,公公点点头,而后便将圣旨打开,尖细的声音开始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没有出声,李泽章也看着他,目光阴沉无比,眼中含着无限杀意。

耸了耸肩,燕文灏不以为意,他在原地踱了两步,停下来后,淡笑着说道:“李大人如今这般胸有成竹,没有丝毫惧怕的模样,可是以为沐国公和良妃会救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