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响,让大家的视线都转向了他,顿时,慕子凌觉得无地自容,简直想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地里去。

燕文灏微微笑着,刚想说话,但话到嘴边就脸色一变,忙扭过头剧烈咳嗽了几声,再转回头的时候,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上也出了细细的冷汗:“大概不行,夜已经深了。”

慕子凌因是男子,并不用披上红盖头,这也让他心里稍微舒服一点,否则真的如同女子一般红绸盖头,纵然他已经在心里做了无数准备,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怨恨。

本来并无这道程序,燕帝之所以会妥协这场并不符合礼制的婚礼,本就是为了燕文灏不得不做出的退步。

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慕子凌勉强打起精神,皱眉道:“阿临,进宫之前我便不止一次告诫过你,宫里不比丞相府,一旦入宫,不论是自己的言行或者行事,都是需要好好斟酌考量再三的,但你今日几次三番凭着自己的性子乱来,若是不小心传到有心人耳中,你可曾想过后果会如何?”

“再查,当年母后突然逝世时恰逢后宫大选,那日有许多新的宫女入宫,也有许多年老的宫女被放逐出宫。”燕文灏的声音冷冽无比:“这么多人中,总会有一两个也参与了此事,她们侥幸离开,或许改名换姓,或许躲在哪处战战兢兢……总之用尽全力去查,一定有人还活着!”

“……”

老御医一听不是燕文灏又出事,立刻便松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抬手理了理翘起来的胡子,眯着眼看福全:“慕公子?”

素手执起一颗黑子,慕子凌看了一眼白玉棋盘,没有犹豫地落下第一步棋。

兴许是他大病未愈的缘故,此时身体无力,所以他坐的有些懒散,身子软软的倚在扶手处,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裸-露出来的肌肤,也因久不接触阳光,白的过分白。

此毒凶险万分,却不会立刻致命,它会在人体内一直潜藏十几年,使人常年缠绵病榻,无法耗费心思,身体虚弱无比,时时大病小病不断,直到这毒真正开始发作时,就真是无力回天。

侍卫要拖走她的时候,她摇摇头,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后自动自发地往外头,期间没有抬头,更没多说一句求饶的话。

“老爷,王奇当时便是说了这番话。”

红杏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恭恭敬敬的回答:“他便是那名畏罪潜逃的下人。”

薛嬷嬷是跟着徐梓棋过来的,一晃眼已经有十几年,是府里的老人了,平日里又凶狠又难相处,故而侍女们一见迎面走来的是薛嬷嬷,都纷纷禁了声,退到一边,让他们二人先行过去。

那时,他心中只有屈辱跟难堪,觉得让他以男子之身嫁于另一名男子是万万不能,能脱身便好……却不曾想,代嫁之人若是被识破,他便是欺君,难逃死罪,而他的父亲亦会为此受到牵连。

徐梓棋站在原地,看着慕子凌离去的背影,柳眉微蹙,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狠意,静默半晌,她才淡淡扫了一眼静候在一旁的阿临,轻声叹息一声,道:“罢了,你留下照顾凌儿便好,我自己回去就可,省得凌儿身边没了人。”

终于,在第五声更鼓响起之时,床上的青年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然后又很快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毒血。

其实,无论是前世或者今生,慕子凌都是自小活在慕纪彦的庇护下,即便是他几次因为徐梓棋险些死亡,上一世也最终死在徐梓棋的阴谋下,但归根究底,他生活的环境还是优渥、单纯的。

因为是直到上一世死亡前,他才发现徐梓棋的真正面目,知道自己几次生死,都跟她有直接关系。

他经历的太少,他的世界还犹如白纸,纵然他读万卷书,才华横溢,有幸死后再次回到改变命运的原点,他的心里也有了变化,但也仅仅只是改变一点罢了,不够,根本不够。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慕子凌完全没有察觉燕文灏跟福全的到来。

“王……”福全上前一步,刚要出声,便被燕文灏用眼神打断。

示意福全先下去,燕文灏在慕子凌的对面坐下,然后抬起一只手支着下颚,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异样。

他的眼眸深邃,同时也黑的犹如浓墨。

一时之间,凉亭内安静无比。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子凌才眨了眨有些疲劳的眼睛,回过神来,他看到坐在自己对面,正盯着自己看的燕文灏,愣了片刻,就想站起来行礼。

抓住慕子凌放在白玉桌上的手,燕文灏对他摇摇头,“谦和你不必向我行礼。”

“……好。”

垂下眼眸,慕子凌的视线落在白玉桌上自己与燕文灏相握的手,他试着往外抽了抽,发现抽不回来,于是便也不再动,任由他们的手那么交握着。

绝口不提刚才的事,燕文灏就那么握着他,环视了一圈四周后,出声问道:“怎么不见你的那个侍童?”

他记得清楚,那个圆脸少年几次都像是护犊的老母鸡,冲动莽撞地守在慕子凌面前。

有些诧异燕文灏会问起阿临,慕子凌想了想,回答:“我将他留在相府了,这是皇宫,阿临不适合进来。”

燕文灏点点头,道:“等宫外的府邸修缮好,谦和便将他带来吧,你身边该有一个近侍伺候的。”顿了顿,他接着说:“在王府里,会比宫内自由不少,不需要那么谨慎。”

这皇宫里到处都有各个势力的眼线,阿临的性格确实不宜入宫,但在王府里,倒是会好些,即便偶尔会有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也不至于惹出太大的事。

听了话,慕子凌猛然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抹欣喜,他知道燕文灏的这番话,相当于变相给了阿临一道‘免死金牌’,只要阿临能收敛太外露的性格,不再那么冲动,就能待在王府,继续跟在他身边。

“谢谢。”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燕文灏依旧握着他的手,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谦和何必向我致谢,你是我的王妃,本该有选择陪嫁侍从的权利。”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慕子凌一眼,然后慢慢说道:“何况,是我该感谢你,是你愿意救我一命。”

燕文灏的话外之音,慕子凌听得懂。

一时间,他们互相看着彼此,都静默无言。

恰逢这时,福全领着宫女们将早膳送了上来,精致的菜肴一一被摆放在白玉桌上,这才打破这安静的状态。

松开握着慕子凌的手,燕文灏偏头,对福全吩咐道:“去将裴御医请来。”

福全恭恭敬敬地领命退下。

“这些菜肴中可有谦和喜欢的?”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燕文灏从宫女手中接过布菜用的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到慕子凌的碗中,温声问道:“这道如何?”

“……”

低下头,慕子凌看着碗里的鱼肉,微微蹙眉,没有开口,他的神情有一点不适,还有一点疑惑。

见慕子凌久久不动筷,燕文灏又给他夹了另一道菜,再次问道:“谦和不喜欢鱼肉吗?那试试这道吧。”这次他夹的是一块排骨。

眼眸闪了闪,这次,慕子凌终于有了反应,“……我自己来便好。”

“也好。”

将布菜的筷子放下,看到慕子凌这样平淡的态度,燕文灏似乎有些失望。

看了一眼燕文灏,犹豫了好一会,慕子凌终于抬手给他舀了一碗汤,“殿下,你也吃吧。”

看着自己眼前的汤,燕文灏眼睛亮了亮,他点了点头,嘴角也慢慢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