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熹年说:“陛下在此稍等,等这刺客被擒住了我们再走。”又从萧韧手上接过灯笼,“你也过去看看,回来和我禀报情形。”

“陛下,您该自称‘朕’才是。”蒋熹年头也不抬,“若非如此,陛下便总忘却您如今已是一国之君。既陛下开了玉口,臣即听命。”他站起来,垂手恭立。

李娘子抱着女儿,同顾师傅说:“沐哥儿还是太心急了,我觉得这事还有蹊跷。”

碧奴则每日就是折腾着给顾雪洲护肤护发,然后教他练一个什么舞,说是练了以后身体就会更柔软能摆出更多姿势来,冷酷无情地表示:“很痛的哦,你忍着点,不过就算痛着了你也得继续练的。”

沐雩突然老实了,和顾师傅一起随官府的人大摇大摆地走了,他是举人,是半条腿踩在官场的特权阶级,自然不用卑躬屈膝地被衙役押送。

“顾东家看上去这般斯文竟然会做这样畜生不如的事,真是为富不仁啊!”

那边萧慎刚打听到关于沐雩的更多事:“……说是定江府人,无父无母,家里只有一个兄长。”还有又知道,“前些日子上元节,清河侯家二房的嫡小姐被拐了被他救了。”

沐雩算是两夜之间小小地成名了,不过一直谣传的圣上并未出现,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柴薇嘻嘻笑,大大方方地说:“那不是只有你我在吗?若是还有第三个人,我便不敢这样说了。”

这大梁喜好用个胭脂水粉的小娘子有哪个不知道他们张家的名头?尤其是在江南,就没有盖得过他们的。

柴桐的夫人刘氏在屋子里听到半耳朵,像是突然被灌了一身的力气,从美人榻上起来,跑出来问,“楹姐儿!我的楹姐儿找回来了?!”

“那你自己吃!”娘亲也不高兴了,把碗和勺子都放在他面前的小桌子上。沐雩隐约记得是这样的,他小小就发过一次脾气非要自己吃饭,饭掉的满身都是也一定要自己来,后来到了戏班子上顿不接下顿的,他才学会了吃饭一颗米也不掉出去。

却没想到没几日高公公那边的人却来说他家胭脂好,想和他们家签新单子。

亲军都尉府由太祖创立,直属皇帝,且只受皇帝一人差遣管辖。都尉府之人却大多身份并不高贵而是出身贫寒,但凡有点家世的人家也不会愿意将孩子送来这做亡命的鹰犬。几年前逆王犯上做乱,前亲军都尉府死伤惨重。当今陛下自登基后,提拔了贴身大太监兼大内高手的蒋熹年作都指挥使,其下也几乎尽数更为潜龙时的心腹护卫。

听到这疑似兄弟阋墙般的话,顾师傅到底忍不住辩解说:“……其实我觉得蒋督公并不是那么坏的人,他不过是恩怨分明罢了,应该、应该也不会冤枉好人草菅人命的罢。”

就在沐雩闭关读书的没几天后,李娘子诊出喜脉,已经三个月多了。

沐雩咬咬牙:“三个月。”

顾雪洲看他睫毛微垂沉默的模样,忽的有点气不打一处来,“那伤看着那么严重!我竟然一直不知道!你还说什么我是最重要的,却什么都想瞒着我吗?”

假如是做梦的话,能对弟弟做出这种梦的自己是个畜生。

他有点害怕,又不害怕,他害怕会摔下去,害怕沐雩会亲上来,但他又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接住,顾雪洲心上稍宽,沐哥儿嘴上虽然厉害,可从未强迫要亲近他过……

顾伯说:“我是不喜欢他啊!但是以前我是苦口婆心软硬兼施,连背着你把人送走这样卑鄙的事我都做了,是你要死要活死乞白赖非要把人留下!”

“今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褀,介尔景服。”

有时候也有人非议顾雪洲,说他是个钻进钱眼子的,说沐雩书读的那么好,还要他来看店,换做别人家有个这么会读书的儿子,就算不供起来,也不会让他像个伙计一样在店里打杂浪费做学问的时间,说他是目光短浅、小家子气的商贾气派,又或者是因为沐雩不是亲生的,所以不招他疼。

玉夫人对他招招手,让他坐下,“是会咬人,不过我不担心,小东家你说不定得提防提防。”

嘴里说着,心里也忍不住想象起来,他幻想着安之搂着自己说“我就是你的礼物”,那该有多好啊?啧啧。

他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安之,又去难民住的棚户找,终于把人给找到了。这段时日安之把自己的香雪斋都撇下来了,整日跟着顾师傅到处给人治病,这一片都洒了石灰粉和醋消毒,混合着垃圾散发着奇异的恶臭,安之穿着方便行动的短褐,系了围裙,正在给一个四肢细瘦却腹胀如鼓的孩子施针,之后再写了一副药方给他们,难民可以凭着药方去李娘子布施的药摊子免费领药煎药。

“为什么不成?”

这没法聊下去了。顾雪洲长长叹了口气,说些别的缓缓心里纠结的情绪:“顾师傅,你这个月是去哪了啊?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可担心你了。”

蒋熹年决意已定,从容地笑着,摇头说:“师叔,我知道您是真的关心我,但是不必了。不要让安之和我沾上关系,不好的。我这次也是,只想到您是绝对可以新人的人了才来求您,过了这次我也不会再来麻烦您了,省的将来拖累了你们。殿下对我有恩,我也要报答殿下的。反正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有未来了。嗯,对了,这次请您护送我们上京,到时也有报酬的……”

蒋熹年啧了下舌,这两个小东西忒不顶用,但这时候也没办法了。他提着剑,岿然如山般立于船头,满袖兜风,衣袍映着火光在风中翻飞烈烈作响,他束发的丝带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风从正面吹过来,露出他整张光洁苍白的脸庞,一把青丝在脑后被风吹得狂舞,手中紧紧握着长剑。

沐雩摇头,啧,可不就是被那个阴险的大光头给宠傻的?他最后叮嘱一遍,“你不想杀人那就我来,我不怕这个,你到时记住千万别拖我后腿我就谢天谢地了。”

杨烁红着脸去扶她,结结巴巴地道:“这位大娘,您、您别这样……沐哥儿,我们带上她吧,人家多可怜啊。”

顾雪洲完全不明白,这和他娶亲有什么关系?又关沐哥儿娶亲什么事?沐哥儿这次生气就是因为自己差点胡乱给他定亲吧?急着给他定亲他一定又要生气的。不懂,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真是太难琢磨了。顾雪洲想起当年,大哥在沐哥儿这般大的时候早就定亲了,那家的大姐姐和哥哥青梅竹马,后来家里出事,女方急急退了亲。那个大姐姐偷偷跑出来在佛寺的后山见哥哥,把一些银票给了哥哥,但她很快被找来的家人带走,后来哥哥失踪,他的前未婚妻也很快许配了新的人家,再没有见过面了。

沐雩气得胸膛起伏着:“既然你觉得好你就接受啊,考虑我的感受做什么?你都背着我和人说好了。那女人……那女人还没我好看呢?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要!”

沐雩抿了抿嘴唇,道:“怎么没人说三皇子简王。”

顾雪洲看他豪迈的吃相,生怕他噎着,赶忙给倒了一大碗茶,“那你如今是回家了吗?”

过了端午,离院试还有一个月时,学院放了他们假在家复习,顾师傅那也给他停了课,许他专心在家读书对付院试。

沐雩心头一惊,手下便乱了,幸而鉴明也没有多认真,继续道:“我知道你在外面。”

他们谁都没提当年就认识的事情,重新结识了一次。

一旁看热闹的烧饼铺子的老板笑道:“那位老太太可是赫赫有名的漕帮太夫人——苗老安人,诨号点苍燕,被捉的是她的孙子杨烁,是个混世魔王,人称小霸王的,以前小时日日闹得鸡飞狗跳的,这几年听说是去不知哪儿拜师学武才消停,前些日子回来便又热闹了。……你们没听说过吗?是外地人?”

沐雩下了车,目送玉夫人的华盖香车碾过青石板路辘辘而去。

“啧。”沐雩睁开眼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沐哥儿乖乖回去扎马步了,这之后也再没有诉过苦。

顾师傅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睬他,他就没见过比沐哥儿还难对付的小孩子,“去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