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商贾之事还是要问李娘子。

萧韧匆匆从过道走过,都尉府的摆设简明干净,青石板路擦的一尘不染,映出他挺拔的身姿。乍一看这里虽雕梁画柱不失华丽,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里没有花木,连屋檐上也没有鸟雀停驻,整个都尉府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

顾师傅有点难安地坐下,讪讪说:“我不过是听说有贵客来访,不来未免失礼,可这打搅了你们说话,也挺失礼的,你们不必管我,继续说就是了。”

顾雪洲被他这连还珠似的话给搅的面红耳赤,只得答应了,可心里还是忐忑在这吵闹的市井要打搅到他温习,叮嘱了家里的所有人都要安静了再安静。

平日里顾雪洲是极好哄的,可涉及沐雩的前程他就一点都不肯让步了,任沐雩怎么说软话都没有用,来硬的,他舍不得。就算如今他俩有了不可告人的特殊关系,但这件事是顾雪洲的底线,是没得商量的。

还没说话,顾雪洲就知道他肯定是去找药。顾雪洲一直兼职大夫,尤其偶尔还给顾师傅打下手,顾师傅最擅长跌打外伤,所以他常备的外伤药也很多。于是直接指挥沐雩说,“第三排从左往右第二格就是金疮药,拿过来吧。”

才鼓起勇气扯开衣服看了看自己的胸膛,上面斑斑红点他要是自欺欺人的话还可以用被蚊子咬的来解释,可是他的乳首旁边还有一圈新鲜的牙龈……

“——但我却怕。

顾雪洲缄默了须臾,解释说:“不是乱跑。是我把他赶出家门了。”

“当然好啊!”杨烁大大咧咧地回答,有些疑惑,不明白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沐雩:“下学了,我就来店里了。”

这时,小怜下了楼,“夫人说可以上去了。”

“那你最近避着我都在做什么?”沐雩咄咄逼人地问。

“王将军实乃真英雄也。”

沐雩再开口,已经没有了方才一闪而过的阴鸷,反而可以说得上是委屈的:“安之,你别那么看着我……你很讨厌我吗?”

顾雪洲急死了,还生孩子呢!两个男人要在一起哪还会生什么孩子!“哎呀!反反反正我不能接受他的……”他愁得不行,心里乱七八糟,嘴上也说得颠三倒四的,“我、我是长辈,怪我、我没教、教好他。唉!该怎么拒绝他?”

“没关系,我是大哥嘛……这些事理应由我来做。贝贝当初年纪也小,忘了这些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我是个不孝子,还有他为周家延续香火,也算是安慰爹娘的在天之灵了。他是个好孩子,性子绵软,胆子又小,以后也就那样平平凡凡高高兴兴地活着就是了。我是大哥,爹娘的仇由我来报就行了。”那些黑暗的龌龊的肮脏的事都跟他可爱的弟弟没有关系,所有的罪孽都由他背负吧,到时要下地狱也只他一个人去就是了,也没甚好怕的。

蒋熹年转头去骂控船的杨烁:“你怎么开船的?行不行啊?”

沐雩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蠢话!人家抱着要弄死你的心思,你却要留人一命,从气势上就输了……”

沐雩冷酷无情地说:“那把人赶下去吧。我们还要赶着去茂临呢。”

顾雪洲微赧:“沐哥儿八岁就我陪着一起睡的,习惯了。”

沐雩真想亲他一口,看他像是被吓到的小猫一样的神情,心里有点软了下来。

顾雪洲今年也开始考虑沐哥儿的亲事了,可并不想那么早就给沐哥儿说亲的,他觉得还可以等沐雩再大一些,反正是男孩子,不像女孩子那样着急找。而且吧,他发现自打沐哥儿能出精又考上秀才之后沐哥儿整日就有意无意地摆出一副“我已经是大人!你不要小瞧我!”的状态,真的特别可爱……没想到这么快就等来这么一天了……他不由地产生了一种种出了优质大白菜的老农的欣慰感,感觉这些年辛辛苦苦地劳作并没有白费。

“我觉得是六皇子辽王,六皇子是皇贵妃之子,六皇子的藩地还是辽地那等膏腴之地,可见陛下的偏宠,听闻六皇子礼贤下士骑射弓马无一不精。”

顾雪洲觉得自己不只是沐雩的大哥哥,还又当爹又当妈的,操碎了心,走出了门还是很担心,徘徊了几步,轻轻打开门,探头进去,心虚讨好地问:“沐哥儿,有什么想吃的吗?”

顾雪洲完全没有察觉沐哥儿的动作,直接下了床,把一块帕子放在床边,“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是害羞,我便不看着你了,你自己来,我去院子里走两圈再回来啊。”

“嗯……今天回去吗?我和你说说事。”顾雪洲斟酌下语言,含蓄温柔地道。

杨烁还是孩子心性,得了这么一只威风的鹰隼玩,高兴的不得了,可听到师兄这样说,马上反驳道:“大师兄,这次我是被骗回来了,和你回去以后我就藏起来,再不会和你分开了,我们一起练武,当并列天下第一!”

“杨豆豆,老娘不教训教训你,你就皮痒痒!还跑,你继续跑啊!”老太太追得鬓发有些散了,但见她依然腰背挺直、声音洪亮、精神矍铄,是个神采奕奕的老太太。

“改过名也未可知,可能闺名叫柔嘉。”沐雩说。

沐雩脸上的笑一点点地冷下来,强压住燥郁的情绪,“……没什么,都一样?”

沐哥儿顿时看顾师傅眼神就不太一样了,男孩子嘛,总会崇拜个英雄偶像,戏班子里就有楚云仙的事迹改编的戏本子,听说他武艺臻至化境,为人义薄云天、急公好义,在绿林好汉中享有声威,辅佐太祖打下江山之后却解甲归田,隐居山林,不知去向,“既是楚云仙的后人,怎么不懂武功?”

沐哥儿:“……”

沐哥儿咬牙切齿的,犹如一只被困的幼小野兽,不停地挣扎,红了眼睛,“为了娶老婆……还骗我,把我送给了那两个秃驴!要我也去做小秃驴!”

老和尚留了两天,顾伯找到机会把顾雪洲支去城里,叫他去拿新订做装胭脂的瓷盒,撑着顾雪洲不在,天还没亮,两杯蒙汗药给沐哥儿灌下去,急忙把人带去码头,塞到和尚搭的货船上,不仅如此还倒贴了一百两银子,都是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积蓄,本来是想用在少爷急难之时,如今却搭给了一个捡来的孩子,破财消灾,能送走这瘟神,也算是价有所值。

沐哥儿这下真心地笑出来了,犹如他身畔庭院里照月的蔷薇,“我在柜上压了纸条的。我本来想同你说,可你生意那么忙,我找不到机会说。我还有学堂的同学一起来的,他们的爹娘在的……”

顾雪洲轻描淡写的回答像是一粒星火掉进沐哥儿心口,怒火瞬时撩烧蔓延开来——到底丑八怪还是把他当个小孩哄!他明明要求了他不许娶老婆,也不许赶他离开的!都是骗他的吗?还这般嫌弃他……

顾雪洲找了个旧的篮子,裁了不要的旧衣裳来垫着给猫做了个小窝,当着沐哥儿的面把小猫装在篮子里提进屋子里来了。

顾雪洲揉了揉额角,头疼地道:“三娘子今年才十三呢……”

沐哥儿坐在床头,仰着小脸看他,眼里已经没有了睡意,委屈可怜地泛起水气,“你不要我了吗?”

刚想着,门外就响起个熟悉的声音,清丽稚嫩,此时听着有点冷冰冰的,“顾雪洲,你给我开门。”

顾雪洲这才回过神,不明白这些小家伙在干什么,还没发问,孩子们就非常诚恳各自说:

“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我是认字的,哪里需要从三字经开始教起?”沐哥儿解释说。

沐哥儿不耐烦,“你好吵啊,我要睡觉了。”一把抱住他,“你也快点睡觉,你被扎针了都不累啊?”

“他是钻牛角尖了。”顾伯揣测地说,“假如真的养的久了,说不定他会觉得讨厌呢?”

顾雪洲笑了,他也是花了好几天才把人从床底下哄出来的,他站在房梁下心惊胆战地看着,温温柔柔地低声呼唤:“沐哥儿……沐哥儿……醒醒,我回来了。”

“顾师傅您站远点。”官差说,“您救这种黑心黑肝不识好歹的东西做什么?”

阁楼还是很安全的。顾雪洲哄他:“不行啊,我得去救人。你乖乖待在这里好不好?”

顾雪洲却怜惜不已,心想:难怪他最开始都不肯说话,一定是被这些事给吓坏了……

先把架在自己腰际的腿轻轻推开,又低头看了看紧紧拽着自己衣襟的小手,顾雪洲小心翼翼地拨小小的手指,刚碰到,近在咫尺的小脸就微微皱起,咂了咂嘴巴,顾雪洲顿时僵住,不敢动了。他想了想,解了自己的衣带,把衣服给脱了,总算是脱身了。

顾雪洲站得离床有点远,说:“我要去做工了,门我不会锁,你要逃跑的话我也拦不住。但你留下来的话,你不乐意,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

沈玉官气得发抖,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恨恨说:“定是那王八蛋见买不成把人偷藏起来了,随我回去要人!”

“我说你这人啊,装什么正经啊,明明是我们这里最好色的。那谁还有谁谁,本来还想把姐妹嫁给你呢,却听说你眠花卧柳,最后都算了。你劝你啊,最好还是改改,不然等娶了亲再也不迟啊,多好的亲事啊,难得你长了张小白脸……”

这是再好不过的了,除了安之,别人他都不要。沐雩想着,把边上喝的烂醉如泥瘫倒的曲繁文扶起来,“你们继续喝,这家伙酒量太差,我先带他回去了。”

沐雩天生力大无穷,单手就扛着曲繁文下楼去了。

这时夜还未深,街上人还是很多。

沐雩举目望去,乌压压的人头攒动,那边也有个小孩坐在大人的肩膀上,是个女娃娃,看上去也就三岁的样子,穿着粉嫩的褙子脖子上还挂着璎珞颈环,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小小姐。

因着想起自己小时候,沐雩便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了,不是这孩子不对劲,是驼着孩子的人不对劲,那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富家的家丁……他不禁悄悄跟在了后面,发现对方在往人少的地方走。

沐雩没有想太久,路过一个小摊时随手把曲繁文丢在摊上,丢了两块碎银子,“给他上两碗醒酒汤。”反正这么大个人应该不会没的,那小孩可说不定了。

他不是个正义凛然的人,但他想这帮下九流的人大多是彼此认识的,他虽找不到当年拐卖他的人,把眼前的这几个人给抓了,说不定这些人会知道些什么……再说了,他平生最恨人贩子。